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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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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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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乡村婚事

乡间冬日的闲,不是空荡荡的死寂。这闲里总酝酿着一团热腾腾的喜气。一年的劳作放下了,仓里有余粮,手头有余暇,关乎人丁兴旺的婚嫁大事,便大多选在这时节操办。冻得硬邦邦的泥土路上,静得只听见风声的村庄里,会因一桩喜事忽地沸腾起来。

我们这里的惯例,结婚是顶天的大事,要热热闹闹酬宾三日。那时候家家境况窘迫,东西也少,可人情是厚的。一家有喜,便是全生产队的大事。桌椅、板凳、煤炉、锅灶,是左邻右舍凑拢来的;远道亲戚来了,家里无床安歇,就借被子打地铺,甚至安排到附近人家过夜。那种忙乱里的亲热毫无间隙,整个村庄成了一家人。

最先亮起来的是那盏汽油灯。在平日只点煤油灯的乡下,它算得上一件“神器”。天将黑时,有人取出来擦拭干净,灌油打气,划一根火柴。只听“嗤”的一声,一团白亮晃眼的光“嘭”地炸开,照得堂屋附近亮如白昼。灯光下,人脸上的皱纹、新棉袄的针脚都清清楚楚。那光不像电灯清冷,它带着“呼呼”声,温暖有力,是喜事中最亮眼的精神标记。

婚房的准备精细而充满憧憬。早几个月家里就请木匠打大衣橱、五斗橱,上了鲜亮红漆。墙壁新粉过,泛着青白的光。顶棚是用旧报纸大家七手八脚扎起来的。我们小孩最爱仰头在密密麻麻的字句里寻找认得的字,那未来的新生活都藏在这文字的穹顶之下。门上喜联墨迹酣畅,“百年好合”比任何画儿都好看。

厨房前的院子是另外一番天地。借来的锅碗瓢盆沿墙根排开,像列队的兵士。几个围蓝布围裙的妇女说笑着,手下却不含糊:切菜的“笃笃”声,洗碗的“叮当”声,进出厨房的“咚咚”声,是喜乐交响曲最扎实的伴奏。她们的手在冷水里冻得通红,脸上却漾着暖洋洋的笑。

这一切事务的总指挥是“支客”。他是附近处事妥帖、能说会道的人物。三日安排全听他调度:谁掌勺烧饭,谁专管炒菜,谁烧开水,谁散香烟,谁上菜撤菜,谁催请客人,谁领人去新娘家……事无巨细,妥帖周到。连新娘到村口谁接,在哪个巷口烧寓意“节节高”的芝麻秸,新人在屋内如何行礼,都写在红纸上贴在堂屋墙头。

大人们三五一堆聊天,或扎推打牌。小孩们的乐趣全在爆竹上。兜里塞满捡来的小炮,手里捏着燃着的香烟头,溜到门外“啪”地放一个,吓得同伴一跳,自己也哈哈大笑。汽油灯下我们追逐打闹,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小狗。空气里硝烟的香气混着厨房飘出的肉香、菜香,还有人们呵出的白汽,酿成独属于冬日的醉人暖意。

“小家娶媳妇,擦黑进门”。待鞭炮声响过,新娘进门,气氛达到顶点。“支客”开始道好,他每说一句,后面的人齐声应和“好”:“一看新娘头戴花”,“好”;“美丽贤惠又顾家”,“好”……吉言纷飞中,主人家撒出瓜子、花生、糖果,大人小孩哄抢叫嚷,热闹非凡。

许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喜事多在城镇酒店办,流程精致,却总觉得少了什么。我常想起那冬夜的汽油灯。那橘色温暖的光照着院子里每张真切朴实的笑脸。光里有借来的桌凳,有帮忙的乡邻,有支客洪亮的吆喝,有我们满院乱窜的疯跑,更有那对新生活最本真的期盼。那一切,像一场遥远温馨的梦,封存在那个闲适安静的冬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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