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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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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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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炉火煮岁华

那只小巧的炭火炉,是女儿特意买来给我煮茶的。它在书房角落静静立了好几个年头,从未被启用,直到北风裹着寒意呼啸而过时,我才忽然生出念想 —— 要尝尝这炉火煮茶的闲逸意趣。炉子生得朴拙,浑圆的肚腹裹着沉静的赭色,像一位敛眉入定的老僧,透着安稳的气息。初燃新炭时,“毕剥” 声清脆作响,偶尔溅起几点星火,转瞬便被一团温吞吞的暖意裹住;那暖是橘子皮般的柔色,慢悠悠在空间里晕染开来,将这方小天地烘得软酥酥的,连风的凉意都被挡在了窗外。

炉火上煨着一把陶壶,水 “咕嘟咕嘟” 滚得热烈,我却不敢急着冲茶 —— 沸水太烈,对娇嫩的绿茶总不友好,得先让它的戾气散一散。稍等片刻,壶腹里的声响便低了下去,只剩幽幽的 “哼鸣”,像困倦时的轻喃。这时捻一撮茶叶投入杯中,热水冲下的瞬间,那些紧蜷的叶片忽然醒了,像振翅的蝶,在橙黄的茶汤里舒展翼翅,忽上忽下悠悠游弋。清郁的茶香混着水汽,丝丝缕缕往上腾,在眼前织成一片朦胧的雾,把周遭的光影都揉得温柔了。

目光穿过雾气,不由自主落在窗外 —— 树影影绰绰,忽然想起路边那棵银杏树。这几日它该是满身灿金了吧?风一吹,那些像小扇子似的叶子便 “簌簌” 落下,带着几分依依不舍的娇憨,铺在地上,是满目的静美。这哪里是凋零呢?分明是树写给大地的最后一封长信。信里藏着整整一个春秋的故事:有阳光漫过枝头的暖,有雨水浸润叶脉的润,有鸟儿停在枝桠间的歌,还有它自己从青涩到金黄、未曾言说的独白。大地是沉默的收信人,只用广袤的胸怀,把这一叠 “信笺” 妥帖收好,等到来年春风起,再化作新的碧绿,当作无声的答谢。

冬日的太阳总显得吝啬,光线斜斜地洒下来,淡得像冲了好几遍的茶 —— 没了浓醇的味道,却多了几分清透的疏朗。它漫过远处大地的轮廓,像指尖抚过书页,一页页缓缓翻动,似在翻阅一部名为《岁月》的宏大典籍。春的繁华、夏的蓊郁、秋的收获,都已轻轻翻过,眼下正展读的,是冬之卷里那疏朗又深沉的章节,每一笔都写着从容。

思绪跟着这 “翻阅” 的节奏,慢慢沉进炉火与茶香酿出的往事里。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童年的冬天,土坯支起的煤炉锅灶上,红薯粥在锅里 “咕嘟” 冒着泡,香气飘满整个屋子;刚工作时的深夜,回到逼仄的租房,煤油炉上煮着一碗面,热气模糊了眼镜,却暖了疲惫的胃;父亲还在时,每次回家,总能和他坐在蜂窝煤炉前 —— 炉上炖着饭,我们烤着火,絮絮叨叨说着家常,琐碎的话里全是安心。那时煮的东西不同,如今想来,煮的其实都是风霜、是生活、是岁月。把所有的遗憾与荣光、激烈与峥嵘,都慢慢煮成了眼前这捧温存的暖意。

茶是可以续水的。头一泡时,味道清冽却嫌单薄,像少年人的意气,鲜活却少了沉淀。等到二泡、三泡,茶叶彻底舒展开来,仿佛魂魄都融进了水里 —— 香气从舌尖漫到喉头,是浑厚的、圆融的,带着说不出的妥帖,连呼吸都染了茶的温软。这冬日的光景,大抵也是如此吧?它褪去了秋末那点浮泛的感伤诗意,沉潜下来,把凛冽的风、冷峻的夜,都酿成了精神里的清明与安宁。日子这般一 “泡” 一 “泡” 过下去,才慢慢品出生活里真正深藏的滋味 —— 不是浓烈的甜,是淡后的醇。

一边煮,一边喝,一边想,壶里的水声早已低得几乎听不见,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白气,轻轻飘着,证明时光还在悄悄 “煮” 着 —— 煮着渐深的冬,也煮着我满身带着沧桑微尘的岁华。

或许,也该把自己当作一味茶,投入这漫漫光阴里。任凭它用文火慢慢煎、细细煮,直到骨子里都透出那般温润的、澄澈的意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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