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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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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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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饼上的祭奠

冬至前后,我们那里有上坟的习俗。这个节气,风里挟了紧硬的、干冷的刀子,刮得人脸生疼。天色往往也是灰扑扑的,像一块用了许久、忘了洗涤的旧布。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如果条件允许,岳母的电话会早早地打来:“冬至回来吃饭。”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饭是简单的,却显得郑重。几样小菜,加上两、三份荤菜。她知道我喜欢吃鱼,所以鱼肯定是少不了的。待菜热气腾腾的上桌,大家围坐一起,家常琐碎,防寒保暖的话题就打开了。安稳闲适的氛围,把寒冷隔绝在屋外。岳母吃得快,吃过后就筹措铁锹、土筐等物什放到车子旁边。

岳父的坟,是城外的小山坡旁。附近都被拆迁了,他的坟还孤零零立在林地边。路是土路,走的人也少,显得荒芜而清冷。四下是光秃秃的枝桠,直愣愣地指着天空,像是无数无声的诘问。从林下穿过一段距离,就见坟静卧在衰草里,一副世外静穆的安宁。我和妻子、内弟铲去坟上的杂草,用土筐挖了几筐土,覆盖在坟的表层。岳母说,这么冷的天,一定要给他戴上帽子。那是两个圆锥体的土,锥体相对,叠合在一起放的坟顶上的。挖土时,最好选带巴根草多的,才有好的凝结,不易碎。然后摆上祭品,烧些纸钱。我们看着火焰舔着黄表的边缘,忽地旺起来,慢慢化作灰黑色的、轻飘飘的蝶,被风一卷,四散飞开来。岳母,会拿个小棍,在地上画个门,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喊岳父来拿钱,一边叫他保佑孩子们顺心顺利。我们站在坟前默默行礼。

从坟上回来,屋里的暖意显得格外的可贵。岳母像是急切地切换频道,驱散浸入骨缝的阴冷与哀思,营造温煦的家。她立刻系上围裙,忙活起来。做南瓜饼,是回家这一日最后的、也最甜蜜的仪式。拿金黄的南瓜,在她看来,怕是比什么良药都好。她一边糅着那糯米与南瓜混合的金黄面团,一边又会念叨起来:“老话讲的没错,冬至吃了南瓜饼,肚子就不会疼。这南瓜暖胃,糯米补人,油里一炸,什么寒气都逼走了。”

她的手脚是麻利的,揪一小团面,在掌心搓揉按捏,便成了一个个圆润可爱的饼子,像一个个小太阳,被妥帖地安放在盘子里。油锅早已烧热,饼子一下去,便“滋啦啦”地唱起歌来。一股饱含着糖分与油脂的、丰腴的甜暖香气,立刻像一群活泼的精灵,驱散了从野外带回来的最后一丝清寂,填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

不一会儿,第一锅炸好的南瓜饼便捞上来了,盛在白瓷盘里,一个个金灿灿、油亮亮的,很是诱人。我们围上去,也顾不是烫,用筷子挟一个就往嘴里送,急急咬上一口。外皮是微脆的,带着油香,内里却是极致的软糯,南瓜的天然清甜一下子溢满口腔,那暖意顺着喉咙一路下去,仿佛真能把积在肚腹里的所有寒气都熨平、化开。岳母这时是不吃的,只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我们,看我们吃得嘴角沾了油渍,看我们烫得直呵气。她那句关于肚子不疼的古老谚语,连同这南瓜饼实实在在的温热甜糯,便一起落进了我们的肠胃里,成了比任何言语都更扎实的安慰。

她总要我们趁热多吃几个,又忙不迭找来饭盒,将剩下的一个个仔细装好,让我们带回去。“记得明早蒸了当早饭“。

于是,告辞除了,手里便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饭盒。车行在夜色里,窗外是流动的、模糊的灯火。妻子抱着尚有余温的饭盒,仿佛抱着一个个从民俗深处打捞是来的、圆润的护声符。那里面有坟前的肃穆与悲风,更有岳母将一切沉重化为轻柔关怀的慈心。生死的苍凉,人世的冷暖,都在这金黄的园饼里达到奇异的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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