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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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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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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里的父亲

初冬的黄昏,我总爱伫立窗前看太阳。看它从午后的炽烈,慢慢褪去灼人的锋芒,变得庞大而圆融。颜色从耀眼的金黄,渐渐晕染成橘红,末了,又透出几分淡淡的苍白。那光,也从温煦的抚慰,一寸寸浸染上寒凉。这转变悄无声息,却藏着天翻地覆的深意,无端便让我想起父亲。

记忆里的父亲,是炽烈如正午日头的。他居高临下,光芒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的话是命令,是雷霆,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回家的脚步声重得能让整个屋子嗡嗡作响。那时的我怯生生的,总爱缩在屋角,仰望着他那如烈日般灿烂的威严。

不知从哪一天起,那耀眼的光,悄悄柔和了。岁月稀释了他的严厉,让那份锋芒渐渐沉淀。安排事情时,他不再发号施令,语气里带着商量,甚至几分迟疑:“这件事,你看这样…… 行不行?” 那声音里,竟有了黄昏时分的温存。

再后来,那商量里,竟掺进了一丝我从未想过的小心翼翼。我上班时,他见我忙着,总说 “你先忙工作”。有时悄悄走到我身边,见我没抬眼,便也不说话,默默退到一旁。猛然惊觉,他伛偻的身影,竟像极了那轮即将沉落的夕阳,带着几分无力的温柔。偶尔找我办事,或是问些琐事,神情里满是生怕打扰我的谦卑与恳切。

我忽然懂了:夕阳从温煦到寒凉的转变,恰是父亲的一生。他从那个我需要仰头仰望、散发光热的权威,变成了需要我俯身倾听、温和又苍老的亲人。那光芒的减弱,从不是爱的消减,而是他正缓缓地、不可避免地从我的天空里沉落下去。

夕阳落下,寒凉升起。我站在窗前,能清晰感觉到最后一丝余温正从手背悄悄溜走。母亲走后,抽掉了他世界里最后一块支撑的基石。他越发沉默,像初冬的夕阳,收敛了所有光华,只剩下一片巨大的、无声的苍茫。那时的我,只顾埋头于忙碌的生活、奔波的工作,竟将他眼底的苍茫,当成了暮色里该有的常态。我忽略了他的孤独,忽略了他欲言又止的沉默 —— 那原是他无声的呼救。

如今,夕阳又一次落下,寒凉再一次升起。三十六年光阴流转,这份悔意未曾被抚平,反倒被岁月打磨得愈发清晰、锋利。父亲已经走了三十六年,如今我也快要退休,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原谅自己当年疏忽的理由。

有多少感谢,终究没能说出口?感谢他沉默的付出,感谢他后来那份小心翼翼、生怕打扰我的爱。

有多少歉意,被永远地搁浅?为我的后知后觉,为我的视而不见,为那些他需要我,而我却缺席的黄昏。

此刻,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凝视着他的照片,用指尖触碰那被悔恨与思念煨热的、穿越了三十六年光阴的余温。

夕阳终究沉入黑夜,父亲,您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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