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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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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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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里的旧时光

那时候的我们,实在没条件讲究穿着。冬天的衣裳又薄又不顶暖,风一吹,寒气能直直透到骨子里。寒气最是狡猾,总绕着衣服的袖口缝隙往里钻,偏要往人骨头缝里渗。最受罪的是脚 —— 连双袜子都没有,皴裂的脚蜷缩在漏风的鞋里,整只脚早冻得麻木,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脚,而是两块僵硬冰冷、毫无知觉的石头。

上课的时候,不敢跺脚出声,只能悄悄在课桌下互相搓脚,盼着能生出点暖意,可大多时候都是徒劳。直到下课铃一响,我们便像一群被惊起的麻雀,齐刷刷扑棱着翅膀挤到教室外的墙根下。不知是谁先琢磨出来的玩法,我们管这叫 “挤油渣”。

贴着那面被太阳晒得略有余温的土墙,我们分成两拨,有人喊一声号子,就卯足了劲往中间挤。挤的时候还乱哄哄地喊着号子,你推我搡间,人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小脸憋得通红。就在这没章法的冲撞挤压里,先前冻得发僵的血液,仿佛才慢慢重新流动起来:先是背上沁出细密的汗,接着是额头,到最后,一股热蓬蓬的生气从身体深处苏醒,顺着四肢百骸漫开来。

这游戏是有些粗野,衣服沾了满襟灰,肘部也常被磨得发白,可没人在乎这些 —— 我们挤走的是彻骨的寒,换来的是片刻鲜活的暖。

但 “挤油渣” 的暖,总带着喧闹的尘土味与汗味。我心底更向往另一种暖:那是无人搅扰的时刻,寻个安静角落,无遮无挡地把自己摊在冬日的太阳底下。

比如放学后,院子里那处背风的墙角就很好。我拎一把椅子,揣一本书,靠着墙角坐下,像只小猫寻到了安稳的窝。起初身上还带着教室里的阴冷,没什么暖意,可只要静静待上一会儿,耐着性子等,阳光的爱抚就会慢慢裹上来。

冬日的太阳不像夏天那般毒辣,让人避之不及;它是温和的,带着点客气的委婉,像母亲夜里为你掖被角的手,轻柔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先是手背上泛起一阵痒,像有极细的金色绒毛在轻轻搔刮;接着,那点温存就渗进皮肤里,顺着筋脉缓缓流到臂膀,再淌到胸膛。脸也一样,闭着眼能感觉到,眼皮从一片漆黑,慢慢被染成暖洋洋的透明浅红。那光好像是有分量的,却又轻得像层晒暖的薄棉被,妥帖地裹着你。

这时周遭万物都静了,风也识趣地绕道走。只觉得身子一点点变轻、变软,像块正在慢慢融化的饴糖;那些冻得发僵的念头,也像被这光熨过似的,慢慢舒展开来。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满满当当的,全被一种纯粹的、懒洋洋的舒适填得满满 —— 那一刻,我总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富足、最安适的人。

古往今来,冬阳从来都是这样照着,给多少人送过温煦的爱抚。白居易有诗:“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负暄”,便是把太阳 “背” 在身上,这想象朴拙又透着股奢侈的暖。我们那时在墙根下挤着、靠着,不也是在做 “负暄” 的功课吗?

如今的冬天,再也难得受那样的冻了。室内有暖气,出门有厚衣,寒风的侵袭已然远去。可对阳光的亲近,却一点也不比儿时少。一遇晴好的冬日,总想着找个避风向阳的角落,泡杯清茶,捧本好书,沉进书里的世界。有时入书太深,连阳光悄悄移走了都没察觉。外头有阳光照拂,心里有书中世界激荡,这实在是冬日里的美事。

这大抵就是冬日 “阳贵” 的真意 —— 它贵的,不只是那份能驱寒的温度,更是在漫长凛冽的寒冬里,悄悄给予人的那份期盼与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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