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的冬日光景

出门在外，为了抵御凛冽寒风，我总把自己裹得像个严严实实的粽子。唯有回到家里，才想着寻一处角落，卸下一身的沉滞与疲惫。思来想去，阳台倒是个绝佳的去处。

这阳台是玻璃封起来的，窗子能随心开合，恰好能避开暖气房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干燥与憋闷。妻子在这儿摆了几盆花草，说要给这冷冰冰的水泥盒子添几分活气。一盆水仙，葱绿的叶片挺拔地立着，叶丛底下藏着几粒米粒般的花苞，鼓鼓囊囊的，像攒了一冬的温柔好梦；一盆仙客来，紫红的花瓣怯生生地蜷着，活脱脱像个怕冷的孩童；还有两盆叫不上名字的绿植，肥厚的叶片绿得发乌，沉甸甸地守着脚下一方泥土。它们安安静静立在那儿，却透着股蓬勃的劲儿，在这少有人留意的角落，悄悄做着迎接春天的准备。妻子常说，瞧见这些花草，就觉得春天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此刻我却觉得，它们更像一群沉默而忠实的听众，静静收纳着我那些无声的、漫无边际的心事。

这阳台，竟是家里最能盛得住阳光的地方。面南朝阳的方位，让阳光得以纯粹又慷慨地从高远天穹直落下来，明晃晃地铺满大半个地面。我挪了挪藤椅，将自己整个儿浸进这片光瀑里。霎时间，一股暖意 —— 不，该说是一股融融的、流动的 “温煦”，从头顶、从肩背、从摊开的书页上，缓缓渗进肌肤里、骨头缝里，连带着心底的寒意都一并散了。

屋内暖气与外界寒风，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可那暖意的滋味却截然不同。屋里的暖气是闷的、滞的，待久了便教人喉头发干、心头发沉；而阳光的暖，是通透的，还捎带着花草的清浅气息，仿佛能洗净肺腑里积攒的浊气。我眯起眼，看光线里无数微尘浮沉起舞，无声无息，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热闹。这大抵就是古人说的 “负暄” 之乐吧，纯粹、简单，又带着几分随性的惬意。

目光越过花盆，越过栏杆，投向窗外那片被楼宇切割成条块状的灰蓝天穹。没有云的天空，显得格外空阔寂寥。远处几幢高楼的轮廓，像淡墨晕开的剪影，安安静静立着；再往远，便只剩一片茫茫的、独属于冬日的清光。世界的喧嚣被玻璃隔绝了大半，只余下一种庞大而均匀的背景音 —— 那是城市永恒的、低沉的呼吸。而在这背景音之下，一些更细微的声响反倒清晰起来：自己平缓的呼吸声，衣袖偶尔蹭过藤椅的窸窣声，还有远处一两声零星的犬吠。

忽然就想起一位旧友。他家的阳台比我家的还要宽敞些，从前休息时，他总爱在那儿消磨午后时光。他不爱看书，只摆一张宽大的藤制躺椅，手边搁一杯温热的红茶。我曾笑他浪费光阴，把好好的午后都用来发呆。他却摇头，说那不是发呆，是 “让脑子晒晒太阳，去去潮气”。他还说，人心里总有些角落，是日常的光照不进的，积久了，便会生出些暗昧的情绪，得靠这毫无目的的、温暾的日光慢慢烘焙，才能重归爽阔。

如今想来，这话确实不无道理。读久了书，便可以闭目凝神片刻，默诵一首诗；或是烧一壶水，泡一杯茶，专注看茶叶在水中舒展浮沉，将清冽茶香纳入胸怀，再把心头浊重的纷扰轻轻呼出。

发一会儿呆，给心灵留一处休憩的角落，本质上是承认我们身为凡人的有限性，又温柔地接纳这份有限。这不是逃避，而是为了积蓄更深沉的力量；也不是停滞，而是为了更清晰地辨认前行的方向。当心灵能在这样的角落涤荡、沉淀，重获秩序与安宁，再回身投入职场与生活的洪流时，步伐或许会更稳健，目光也会更澄澈。

这阳台，从来不止是一方享受阳光爱抚的物理空间，更是一隅可供学习、思考、放松的心灵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