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子

又到秋天了。不由得想起了童年玩伴小山子。他念书时叫常振兴，可我俩从来谁也不叫谁的姓名，只叫对方的小名。

星期天在家，走进卧室拉开栗木床头柜的小抽屉，拿出一个小笔记本，打开翻到小时候记下一条谜语的那一页。纸页已发黄，上面蓝色的字迹变淡，可谜语里记载着我和小山子的童趣，却像陈年老酒一样更加醇香，依然令人陶醉。

已经过去40多年——

刚入秋的一天晚上，我躺靠在炕上的被褥垛看小人书《鸡毛信》，被小柱头机智勇敢的故事情节深深地吸引了。

“我大（爸）来了，明天就带我回老家白碱圪旦村，我和你就不能在一起玩了。”小山子闯进我家突如其来冒出这么一句话。

把我说懵了。“啊？”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山子又说：“我大赶着小毛驴车刚才来姥姥家了。说是从生产队借的，和当队长的三爷爷说好了。明天一大早从姥姥家拉些粮食，就连我也带回去。”

“小山子，不能回去！不能回去！”我赶忙表明不让小山子回去的态度。

“我也不想回去。可又有甚办法？”小山子满脸不情愿又无助地说：“只能回去了。”

我与小山子对视着，又仿佛在想办法，把小山子留下来。

小山子8岁那年秋天到了姥爷家住下念书。小山子和我在我村的阿拉贵小学一起开始念书，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是同桌坐，放学后俩人一起玩耍。俩人整天粘在一起，几乎没有分开过。

小山子姥爷家生活比较宽裕，姥爷是公社干部，一个舅是站栏柜的（供销店上班），姥姥一日三餐给他做的吃，吃水也好。

小山子家的生活与姥爷家相比就差远了。由于他家里人口多，粮食有些不够吃。他姥姥心疼自己的闺女，也就是小山子妈，经常给他家接济粮食。

他大原来是乡中学代课老师、他妈是村里民办老师。在小山子五六岁时，他大利用暑寒假时间偷偷倒腾鸡蛋，从村里收上到城市卖。一个假期倒腾十几回鸡蛋挣的钱，比当代课老师半年挣的工资还多。后来加入了城里的“捣蛋”部队，就放弃了当代课老师。谁知好景不长，“捣蛋”的人多了，鸡蛋在城市跌了价，钱就不大好挣了。他大正愁改做甚营生了，当队长的三爷爷安排他大接替了年迈走不动的老羊倌。放羊没有生产队劳动苦重却挣得工分多，他大就当上了羊倌。在小山子、二弟和小妹，兄妹三个挨肩肩出生后，他妈觉得自己的精力不足了，把民办老师的位置腾出来，让给了三爷爷家初中毕业的小儿子。为小山子的大和妈不当老师，他姥爷非常生气，几次惋惜道：“你们早晚会后悔”。

当初小山子到姥爷家住下念书，他大和妈也想傍着姥爷家把小山子培养成文化人，小山子姥爷对他读书也很重视。可小山子刚念完五年级，他大为啥就不让小山子再念书了？

“你姥爷是公社干部，没准你大听你姥爷的话，让你姥爷和你大说一说，不要让你回去。你留下来，我俩继续一起念书、一起玩耍……。”我着急忙慌地给小山子出主意。

“唉！”小山子叹口气说：“姥爷在公社忙了，走时说这几天不回来了。”只能回去给我大放羊搭伴子，挣工分了。”

“啊！”我先是吃了一惊，后又反问道：“你才13岁就不念书了？放羊挺吃苦行不行？”

“我大说我学习不太好，培养也是白培养，还不如早点回去挣工分。”小山子带着哭腔说：“还说再过四五年给我娶上个媳妇儿，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说甚了？”我瞠目结舌道：“太一一小一一哇。”

“不说这些了，我把那天的谜语告诉你哇。”小山子叉开了话题。又说：“看在我俩是最要好的玩伴上，这是破例告诉你的。谁也没告诉过。”

我欢天喜地从书包中拿出小笔记本和铅笔，递到小山子手里。

小山子左手接过小笔记本放到炕上翻开，右手接过铅笔握住，一边写一边歪了一下头骄傲地说：“这是咱们上二年级时姥姥教给我的。”

小笔记本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笔迹：一个老汉挨墙睡，呼呼打汗（鼾）水，就是指（谜底）：风箱。

“ 啊！是风箱。”难怪两年前在我家因为猜这条谜语，我与小山子闹得不欢而散。

那是一个星期天下午，我俩在我家先是下动物象棋，下了三盘都是我先用鼠把小山子的象给吃了，小山子连输三盘。

“不耍棋了，不耍了。”小山子满脑子疑问说：“鼠那么小，怎么就把那么大的象吃了？”

随后小山子又满脸不服气道：“一个老汉挨墙睡，呼呼打鼾水，你能猜出来吗？”

“你姥爷”我脱口而出，是由于眼前闪现出夏天在小山子姥爷家玩耍，看到他姥爷在家里歇晌（午休）挨着墙打呼噜的情景。

“才是你姥爷了！”小山子十分气恼地反驳后，就气呼呼地转身跑了。

到吃晚饭时，小山子姥姥找到我家来，以为小山子在我家和我贪玩。下午小山子从我家跑走时嘴里念叨着：不和你玩了，回家呀。我只以为小山子跑回他姥爷家了，哪能想到他跑回了老家白碱圪旦村。为找小山子，害得他舅舅骑上幸福摩托车连夜跑了一趟。本来小山子经常和我夸赞姥爷是公社干部，以此为荣。我把“风箱”猜成“他姥爷”，伤了小山子自尊心，不气恼才怪呢？

大人们常说：小娃娃们就是砗磲壕里的狗屎——碾开合回来。小山子从老家一回来就跑到我家找我，猜谜语的事闭口不提。我和小山子来到他姥爷家时，他姥姥拿出水果糖给我俩吃，说我和小山子是好朋友，不能吵架、不能打架，要在一起好好的玩耍。后来我俩确实再没闹过变扭。

那个晚上小山子给我写完谜语，我觉得也应该给他赠送礼物。就把我妈用小布块给缝砌的小袋里装的动物象棋送给了小山子。他恋恋不舍从我家走出，我送他到他姥爷的大门口，他又回过头来送我。最后俩人说定在距离我家和他姥爷家的中间处，告别后这才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小山子坐到小毛驴车上面向后眼巴巴看着我。小驴车前面走，我跟在后面，心里十分难受不敢看他。直到小驴车出了村口，小山子渐渐离开了阿拉贵村，俩人才都张张了嘴，可谁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小山子走了半个月后，他姥爷家也搬走了，据说是住进公社的干部家属大院了。

我继续上学，后来考学、参加工作，与小山子就失去了联系。

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我在办公室正忙着编稿，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通后犹豫之间。

“小海子吗？哈哈哈……想不到哇。”对方发出洪亮的声音：“我是小山子，明天去城里眊你。”

“啊！是小山子？”令我惊喜。

“明天见！挂呀。”夹杂有一片机器轰鸣声从对方电话里传过来，还没等我再说什么，对方已挂断了电话。

小山子进城来了。

已是中午12点，小山子才给我打电话，让我下楼哇。我的办公室在沙城县机关办公楼的五楼。

一见面，小山子和我握手时故意把我握得生疼，这才裂开嘴笑得特别开心。他黑里透红的脸膛，额头上爬有不少皱纹，一双粗壮的大手还是那么有劲。让我感觉到他不再是当年小山子了，他成熟了，稳重了。小山子说我还像小时候那个样子，他大概是夸我面相年轻。

我原本想找一个小饭馆招待一下小山子，尽地主之谊。谁曾想小山子要他做东，请我到明丰酒店，说要个雅间，俩人坐下好叨啦。他用手一指停在沙城县办公大楼大院内一个车位上的越野车“走，上我车”。

“富裕了哇，开上小轿车了。”我说着就打开车门上了车。

我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电话的？”

“这个电话实际早就知道了。”小山子停住了打火发车说：“前几年去乡里参加农村致富带头人经验交流会，在乡党政办刘主任办公桌上的那张旗报上看到的。从刘主任口中还得知当年的小海子当大编辑了。”

我嗔怪道：“这家伙，早就知道了我的电话，为啥不联系？”

“嗨！不好意思打扰大忙人哇。”小山子振振有词说出理由，“再说了，不学点文化，哪敢和你文化人交流。”

“不要挖苦人好不好？”我央求。

“党和国家的各项惠民政策在农村深入贯彻落实，农民得到了实惠。”小山子话题一转：“现在，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里旧貌换新颜了，农民过上好日子了，种地实现机械化作业了，……”

“啊呀！”我惊叹道：“你比我知道的还……”

没等我把话说完，话茬就被小山子又抢过去：“小时候不懂得学知识，现在农村实行科学种田，不学习，不掌握知识，怎么科学种田？……”

“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几十年不见真还得抬头仰望了”

我为小山子紧跟时代发展步伐的不断进步感到无比自豪。

小山子有意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个秘密哇！”。

“前几年我把村里近百亩白碱滩承包了，通过国家土地开发项目，把碱地改造成良田了，如今被村里人称为‘米粮川’，接着兴办了一个肉羊养殖场，去年成立了一个益华玉丰农牧业公司，走农牧业一体化发展路子。”

我又一惊叹：“闹大了哇。”

“确实是摊头大了点，这回进城要买1台大型玉米收割机。”

“奥，感情你眊我是假，买机器才是真，让我白激动，浪费……”我绷着脸佯装要挖苦小山子一通不可。

“哈哈哈……”小山子一阵爽朗大笑。

“好！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哇。”我放细嗓音开着玩笑：“为了时刻不忘我俩的深情友谊，我经常翻看你给我写的那条谜语。”

“风箱？”小山子笑着，“现在谁家还用风箱，农村都用电吹风机了，也有不少人家用上了燃气灶。”

……

俩人见面有聊不完的话题，聊来聊去又绕回了童年的记忆。

小山子郑重其事地告诉我，那年我送给他的那副动物象棋，还保存得完美无缺。

说起我赠给小山子的动物象棋，就是把硬纸板裁剪成直径3一5厘米的圆形硬纸块，共有大小不完全一致的16块，在上面写有：象1、狮2、豹3、虎4、熊5、狼6、狗7、鼠8，分为红黑2种颜色，各方持有8块，2个人进行对垒。

小山子把当年那个疑问抛出来“你说奇怪不，大象那么厉害，结果还是被鼠吃掉了。我俩小时候都不明白，就是现在我还没弄明白。究竟为什么呢？你现在弄明白了吗？”他好像一直在头脑中装着这个问题。

我没有正面回答小山子的问题，心里在想：一个娱乐童趣，小山子还念念不忘，值当不？转念觉得小山子这种执着坚持释疑的精神令人佩服。任何事情只有执着坚持，才会办成。

我笑了，小山子也笑了。

俩人笑得特别开心，仿佛坠入童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