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猫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猫。

村里的猫，像镇上散养的孩子一样，家长逮到了就能训斥几句，开心了就能抚爱几下。我对猫的感情不多也不少，是可以看着它整日悠闲，无聊时逗几下的。

家里养的猫不多，奶奶爱养，抓老鼠。最近，那只橘猫似乎和我达成了默契。每天晚上十点左右，它就趴在我的窗口，喵喵叫，我便明白它的意图，走到外面，放它进奶奶的屋子里。奶奶跟我说过几次，不要放它进来，她每回起夜时都要再把它赶出去。我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还是做着这样的事。我乐在其中，仿佛成为了能够与动物沟通的主宰，拥有无尽的力量和权利，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模样。其实我实在不忍心，外面的夜多冷啊。

这样冷的夜，是我最怕见的。风吱哇的吹，身上任何的部位都会被它刮走生气，让人忍不住打寒战。看不清的黑在不断逼近，与天空连成一片，下一刻我就要完全陷进这个世界的大口袋。我只能望着星星，它是我的出气孔。

这样阴冷可怕的夜，大人是看不见的。小时候，家里的厕所在大门口，晚上去厕所必须走一段路，再拉开会发出一段长号的铁门。无论我怎样乞求，他们都不会跟着我一起去或是仅仅站在屋门口看着我的背影，手电筒是我的伙伴，但它在室外也变得冰冷了。我在黑暗中用手电筒寻觅，那圆圆的一片光明下没有鬼怪，也没有父母，我看不见风和寒冷的形状，只有大铁门的冰深深扎进我的血肉。

我在夜里回来的时候都是跑着，一定跑得很快，因为我没有一次让身后的妖怪抓到。但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爱跑步，我跑的算不上快。我小时候有点胖，便一直被这个词汇绊住了脚，再也没跑快过了。我总是在各种场合避免跑步，以免展露我的缺陷，然后这个缺陷就一直是我的缺陷了。有一次我罕见的从校车站点跑回家，是因为奶奶要了一只小猫，三花。我兴奋地回去，看着它用头撞装着它的纸盒子，盒子的盖子一上一下的，我想让它出来，又害怕它出来。记起一回，奶奶要了一只梨花猫，因为不熟悉新家所以被关在屋子里，我非要看看，结果把它放跑了。我被骂了很久，躲在家里的墙角哭着，寻死觅活。孩童的哭诉与威胁什么也没有得到，只是经过我时瞥了一眼罢了。小猫说的是不是也是这些话呢，要是我能听见就好了。

没过几天，小三花就不见了。我找啊找，终于在妈妈的口中得到了答案。小猫跳上了桌子，把饭糟蹋了。爸爸发火，把猫扔在很远的田地里，自己骑车回来了。我说不上什么心情，这已经不是类似的事情第一次发生了。但心中不觉冒出几个问题，爸爸扔下小猫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小猫会不会追爸爸的车，直到再也没了力气？想着想着，心里面不是滋味，背过身子悄悄抹眼泪。

晚上，我做梦了，梦见爸爸把我放在一片苞米地的旁边，告诉我在这里等他，周围极静，能听见小苞米粒挤压的声音。我看见爸爸把车开走了，摩托车排气孔冒出烟，车身慢慢冲了出去，我后悔害怕，使劲儿追他，边跑边哭，大叫着：

“爸！爸！”

他没回头，我又说着寻死觅活的话：

“爸求你了！”

“爸我错了！”

“为什么？我不如死了！”

他还是没回头。

我累了，停下来，我知道我跑不快，没有继续追。

安静的玉米地是有光的黑夜，看不见星星。我坐在原地一直哭，哭声铺满了世界，泪水流到嘴角。我尝到咸咸的滋味，从梦中醒来。

这时是半夜，房间里满是平稳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