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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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天际与青褐色石瓦屋顶的交界处，泛起微弱的鱼肚白，昨夜的晨露打湿了蜿蜒曲折的古巷，凸显出的古道纹路呼应着街巷尽头的那座古朴的布坊。沿着青石古道漫步，两旁店铺林立，青瓦檐下各色旗帜招展，此时的街巷不同于正午门庭若市的喧嚣，而宛如一卷被岁月抚平褶皱的古画，静静舒展着独属于古城清晨的宁静祥和。古巷尽头，有一座古老的牌坊在熹微的晨光下静静屹立着，岁月的风霜在其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林锦棠像往常一样缓缓推开仁锦斋古铜色的雕花木门，颤着手轻轻拨开靛蓝底色附着花鸟图案的布帘，进入一片五彩斑斓的世界——琳琅满目的布匹挂满了四周的货柜和布栏，淡淡的染料幽香蔓延在清晨的仁锦斋内，并透过门上的布帘，渐渐挥散到门外的街巷间。
万历十五年，仁锦斋布坊创始人林锦棠在人群簇拥与欢庆下扯去门楣下牌匾上的红布，仁锦斋三个醒目的草书大字浮现在众人视野，红布落地，爆竹声接连不断响起，店铺前围观的人们纷纷鼓掌祝贺新店的开业，林锦棠和伙计们忙碌在招呼他们与展示布料之间，喜悦又欢腾的气氛充盈着整个布坊，那一日的晨光透过店铺的窗棂，照亮了仁锦斋的生气与祥和，并在街巷另一端照得百脉泉波光粼粼，照得整个小城盎然生机。
那时的仁锦斋，前后两坊之间格局规整有致，错落分明。整洁美观的前房内部陈列着美轮美奂、形色各异的布匹，厅室中央高悬的木雕牌匾上留存着林锦棠早期定下的行商规矩：“诚招天下客，信纳八方财”，默默宣传着仁锦斋的布坊形象与布坊掌柜人的儒商品质；账房先生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透过玳瑁眼镜注视着柜台，一只手拨弄得算盘珠子叮当作响，一只手不时沾一沾一旁的砚台，随即便提笔在泛黄的账本上记下每匹布的花纹图饰、经纬密度以及染料配比等；门前屋檐上莲花纹的瓦当、如意纹的滴水也为仁锦斋增添着别样的风韵；在后坊内，空间利用率大大提升，各区域间分工明晰：生产区的木质织布机整齐排列着，工匠们席地而坐，将梭子上的纬线和线轴上的经线交织穿梭成云纹、水波，动作行云流水恰如古琴拨弦；轻柔的纱线在一座座纺车之上运转着，不远处的印染区亦摆放的是氤氲着蒸腾热气的大染缸，几位师傅们正合力举着布匹浸入七彩斑斓的染缸内，重复着提起、浸入的环节，还有一旁的图案设计师傅正伏案挥毫，潜心完成着泉水波纹、缠枝莲纹等图案的勾勒这一工作，整体井然有序而又不失这座小城所特有的古韵。
正值如日中天，古城巷里，石板路上，车辙深深，马蹄声、脚步声、商铺里传来的各色声响交织成一首古老而悠长的街巷交响曲。铁匠铺里炉火熊熊，铁锤声声，工匠们正沉浸于精美铁器的锻造过程中；灯坊铺内绚丽多彩，琳琅满目，渲染着光与影交织的奇幻意境。仁锦斋内，林锦棠正手捧古书研习印染古法和织布工艺，闲暇时他还会外出实地采集布匹印染所需物资，只因“重信义”的祖辈传承，他便苦苦钻研布艺之道。当第一匹印着李清照《如梦令》的青蓝色印花布问世之时，整个古城的文人墨客都纷至沓来，细细观赏并抚摸着那犹如笔墨书写下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黄昏临近，夕阳余晖肆意洒在古巷的任意处，光芒与仁锦斋的青砖灰瓦交相辉映，别有一番韵味。小巷尽头的人们穿着仁锦斋的布料所制的衣服闲坐在百脉泉边，畅谈着古镇的风景、历史以及家长里短；直至暮色降临，古城的宁静祥和映衬着服饰的温婉秀丽，人们或许会再次谈起仁锦斋的传奇佳话，又或许开始忙碌于各自柴米油盐的生活。期间里，街巷的灯笼次第亮起，烛光摇曳，仁锦斋的红灯笼将布坊点缀得如梦如幻，布坊内的人们驻足在中意的布匹前细细观赏着，和店内的伙计商榷着款式与做工，不觉布坊外已然繁星点点，后坊内的工匠师傅们正忙碌收尾，准备到布坊对面的酒馆大快朵颐，等待一杯清酒的浸入卸去今日的疲惫；铁匠铺等店铺内的忙碌气息逐渐褪去，古镇逐渐被孤黑的夜色吞噬，月光如水，给这个古老的小城以及仁锦斋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面纱。此时的林锦棠正独步走在回家的街巷上，脑海中思索着明日的生意。
忽而遥想到崇祯年间，一位商人闻名来仁锦斋采购一批蜀锦布料，由于所订购数量过百匹，并限于三日内完工交货，有人便提议适当降低原料品质以换取生产时间，林锦棠即刻回绝并指出原料品质乃布坊生产与经营之根本，宁以赔付定金也绝不以次料赶工。即后，“商贾之道，贵在信义”被林锦棠写在账本扉页用以警示自己，而后，这份可贵的坚守成为仁锦斋代代相传的初心，也使得仁锦斋的布匹远销齐鲁各地，更是随着河海的商旅货船销往别地，成为这所小城的一段传奇佳话。
时间跳转到当下，世人见证了仁锦斋历经创世初期的繁荣和瓶颈期的风雨飘摇而屹立不倒，并在当下多元融合的现代化潮流中紧跟步伐，激流勇进。如今的仁锦斋，将科技赋能传统生产流水线，打破常规思路，在保留传统古技法的同时迎合新时代。从布匹原材料的精选到印染后的成品晾晒，每一项工艺都带有传统古技法与智慧新科技的融合性，传统腰机旁摆着数控提花机，工匠师傅在智慧屏幕中不停修整图案，印染水的调试采用零误差的数字化程序，乃至布匹销售环节，亦结合当下热火朝天的电商平台与数媒传播，在其中掀起了一股清流。前坊早已设置一处直播基地供展览布坊的精美新品，绸布丝巾上百脉泉群、清照诗词等图案的绘制美轮美奂，一丝一缕间织绣都饱含着仁锦斋的传承之风，细腻柔滑的丝绸之上，莲花纹理、云纹瑞鹤等图案绘制的精湛笔法在直播基地的聚光灯下散发着穿越时空的古韵之光，迎接着世界各地的游客纷至沓来，探访古城深处的传统文化。
当千年的古技法遇上多元智能的新科技，当机杼声遇上电商订单的响铃声，没有互斥，只有兼容，共同守护着经纬线间的匠心。仁锦斋的选择在现代呼应着最初的那份坚守“信义”的儒商精神，这份坚守在仁锦斋一代代人的传承下流转千年，伴随在每一次的机杼声里、每一卷精美的鲜布匹里，更伴随在古城的每一个晨昏里。仁锦斋在用那份信义的坚守织就着小城古韵，“商贾之道，贵在信义”的初心正在新时代的画卷中点缀着这座古老的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