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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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夏末，天目山的龙新村，艳阳高照，山峦、村庄像是被镀上一层金。知了在村口那棵老枫树上嘶哑的鸣叫。
王海挑着木工箱哼哼唧唧，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此时他已经和村里的老范师傅，学徒三个月。已经复读两年的他，参加高考预选，不巧的是爷爷在预选那天病逝，他满脑子是爷爷咳嗽的声音，像是老风箱拉漏了最后一丝气，考场上，他握着钢笔，好像看见爷爷，在用毛笔给社员写春联。鬼使神差，预选考砸了，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按道理，自己平常在班级的成绩，每次是前两名，学习成绩一贯稳定，老师对他寄予很大的希望。
他唉声叹气，只能卷着行李回家。那时候农民出身，除了考大学，还有一条路就是当兵，九月份，他去体检过，医生说道：心脏有杂音，又把这个年轻人的唯一希望打回原地。在家里除了吃饭，就是呼呼大睡，没有心思干农活。怕脏，怕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心里不是滋味。
用农村话说，现在的自己是“文不文，武不武”，整整半个月，自己像一袋子被倒空的麦子，醒来盯着屋梁发呆，一家人都唉声叹气。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毕竟自己是20岁的小伙子了，还有弟妹读书，老是这样下去，怎么养活自己，况且，往后还得成家立业，心里非常惭愧。
吃晚饭的时候，爹蹲在门槛，抽着旱烟，说道“海子，咱们祖坟山没有冒青烟，没有吃商品粮的福分，就不要去做什么指望。俗话说得好，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不如趁你年轻的时候，学习一门手艺，也是谋生之道。村子范木匠和我交情深，他家当年成分高，你爷爷没少照顾他们。但是他的手艺，技不外传”，爹顿了顿，“凭着我和他的关系，应该答应，还得看你是否愿意跟人家学”
王海看着爹，像是在央求自己，他点头同意了，那时候，农村的木匠，算是不错的职业，吃香喝辣的，东家好酒好肉的相待，除了工钱之外，客气的东家，每天还给你一包香烟，做房子，做家具，离不开这门手艺。
第二天，爹拎着两条鳊鱼，一条“大前门”香烟，带着王海，走过尘土飞扬的乡村公路，大约半个小时，找到老范家，只见老范虽然五十出头，鬓角已经花白，但是目光尖锐，王福有把鱼递过去，笑道：“范师傅，今天，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侄子今年高考没有考成，在家耍脾气，心灰意冷，能不能让他跟你后面，学习点木工技术，混口饭吃。。。”
范师傅道：“这是吃苦的活计，就看他自己能不能吃得苦”，眼睛瞥了一下子王海，个子高大，浓眉大眼，心里暗自喜欢，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答应。
第二天，王海爹娘还专门请来大队罗书记，还有生产队长老谢作陪，办了拜师酒，在谷仓里面秤了三百斤稻谷，独轮车推到范师傅家里，这是学徒的口粮，三年分次交，需要给师傅家一千斤稻谷，算是正式拜师学艺。
起先，徒弟是帮师傅做助手，挑木工箱子，刮树皮，帮师傅拉锯，刨木头，做一些粗活，这是第一年，师傅啥不会教你。如果你用心，可以掌握一点木工的皮毛知识，所谓师傅请进门，修行在个人，就是这个理。
最难熬的就是吃“百家饭”，不管东家卫生是否干净还是邋遢，你得吃下去东家的饭菜。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基本上喂猪、养鸡，猪屎、牛粪，鸡屎多，尤其是厕所不干净，蛆虫、苍蝇、蚊虫吓人。
一次，他亲眼看见一位东家的媳妇，抱着小孩，锅里冒着水蒸气，搅玉米糊，不像现在的娃，裤裆夹着尿不湿，娃哇哇地哭着，突然只听“噗嗤”一声，娃屙稀屎了，撒上锅台，像跌碎的鸡蛋，媳妇顺手一抹，将稀屎抹掉，又继续搅玉米糊。口中说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接着，一大脸盆玉米糊端上饭桌。
这些情况，王海看在眼里，心里想哭：这种生活往后怎么过？日子刚刚开始，他心里嘀咕道“时也，运也，命也”，眼下饥肠辘辘，不管是“面糊糊”还是“屎糊糊”，糊饱肚子，是硬道理。于是，呼啦啦吃了两大蓝边碗糊糊。出门时候，打了个饱嗝，蹲在门外，只是没有呕吐，抬头看见远处的群山，像是一张没有答完的试卷，自我安慰道：“没有大粪臭，何来稻谷香”。忽然觉得：什么清高不清高的，先活下去再说。
王海慢慢放下架子，不再是当学生那样，斯斯文文的，慢慢适应这种生活。每次收工回家，装作笑脸，这点，一家人都满意，娘对爹说道：“看来，海子天生是吃手艺饭的人”
逢时过节，少不得徒弟给师傅家里拜年，农忙季节，师徒放下手工伙计，割稻，栽秧。那时候，还有“双抢”劳动。清晨早起，挑水，劈柴，挖地，师母很喜欢这个徒弟，不懒，嘴巴勤快，师母长，师母短的，能见机行事，头脑灵活。
海子在心里暗下定决心，爹娘为自己学徒花本钱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师傅已经老了，十里八乡数他的木工技艺最好，如果把他的技术学到手，不愁将来日子过得不滋润。
这不，别人家还是低矮的土墙屋子，石板盖的，师傅家里已经是两层砖瓦楼房，外加厨房，雕梁画栋。有一个大院子，足有两亩地，院子里面有葡萄树，梨子树，枣子树，桂花树，山核桃树，菜地。一年四季，花果飘香，如诗如画。
楼房旁边的几间矮屋，是堆放柴禾、农具家伙的。矮屋后面有男女厕所，水泥批的地面，挨着厕所旁边是猪栏，鸡舍，井井有条，干净卫生。
听说，当年师傅在解放前学徒。那时候，徒弟需要“学乖”：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师傅倒尿壶，把师傅抽旱烟的表芯纸卷好，桌子上面放好火柴，或者点火用的石头、火镰子，旱烟装在烟锅里面，师傅起床后，给师傅打水洗脸。师傅有时候身体不舒服，帮师傅敲背，洗脚，师傅一时高兴，会教你一些做活的技巧，点拨迷津。
师傅心情不好的时候，可糟了。脸色难看，狗猫不是的，你得小心翼翼地看师傅的脸色吃饭，或者不小心把木料浪费了，师傅不做声不做气的，木角尺敲你脑袋瓜子。
范师傅在浙江东阳学徒六年，把木工技术及雕刻技术，掌握得炉火纯金，因此，在天目山这一带，远近闻名，只要看过他做的的家具，木活雕刻的，匠心独具，没有不啧啧赞叹的。
范师傅打心底喜欢这位后生，也希望把自己的技术交给海子，海子一家人，在那个特殊年代，自己家庭成分是上中农，老婆娘家是富农，搞集体时候，没有话语权，手艺人外出做活，必须经过队长审批，王海的爷爷在担任生产队长的时候，尽量方便自己，外出做工，照样记工，工分粮一两不少，范师傅一家人很是感激。
更何况，王海在高中数学知识学得不赖，平面几何、立体几何知识，基础扎实，给学习木匠技术带来方便。范师傅心里想道：“这娃子是个好苗子，接受能力强，将来比自己有出息”
范师傅心里还有一个想法，自己两个女儿，大女儿彩玲已经出嫁，在浙江义乌，离家太远，老了指望不上。小女儿彩霞，和眼下这位徒弟年龄相仿，论长相，很般配，本乡本土，自己和王海爹，王福有知根知底，他有两个儿子，如果能够把海子招赘上门，门当户对，养老不必担心。
姻缘靠的是缘分。转眼海子学徒已经两年半，大木技术比如做房子，能够独当一面，只是这木工雕刻，还得学习几年，范师傅想道：不急，咱还得看看这位后生，是否愿意做自己的上门女婿，机不可失，一个女婿半个儿。
师傅这个人不苟言笑，城府好深，海子心里嘀咕道：“唉，都说同行是冤家，教会徒弟打师傅。传说，猫是老虎的师傅，猫教老虎爬树，没有把技术完全教会老虎，怕教会了老虎，自己不能活命。”。师傅平常少言寡语，自己又不好直来直去逼他教自己。
转眼之间，彩霞已经高中毕业，普通高中，成绩一般，考中专、上大学，一点希望没有。不过那会儿她读书真是拼了命。晚上等宿舍熄灯了，她点个煤油灯接着看，眼睫毛、脸蛋，鼻孔黑魆魆的，像是画了黑色胭脂，天不亮就爬起来，蹲在食堂后门，借着路灯背书；晌午同学们都在操场打球，她还在写字。每次班级的成绩单上，她的名字总排在三十名开外。
"村里人都说范家丫头长得俊，跟年画上美女似的。可彩霞自个儿却嫌这长相招事儿，有回她对着镜子发狠：要长就长张丑脸，省得那些混混天天往跟前凑！彩霞娘把攒了几个月的鸡蛋换了毛线，连夜给她织了件红毛衣。彩霞试衣裳时嘟囔：'花这钱干啥，不如买复习资料...'娘把毛衣往她怀里一塞：'穿！考不上大学，好歹嫁个体面人！”
彩霞记得读初中，班级的物理孙老师，怀孕大肚，物理课讲到电荷这个章节，“同性电荷相斥，异性电荷相吸”，一位穿着花格衬衫、喇叭裤的学生，站起来大声说道：“那么，对于人来说，不也是一样吗？”于是，教室里面哄堂大笑，物理老师被气得哭了。
这位学生的爹，是县城有名的花鼓戏剧团团长，为了儿子前途，高价买了一把宜兴紫砂壶，又凭票买了上海“永久牌”自行车给校长，从县城转学来山区学校复读初中。这节物理课，上了一半，学生们只好自己看书。那时候，偷窃扒拉的多，所以，也怪不得，彩霞尽管自己努力用功，注意力不能集中，十年寒窗，付诸东流。
只怪自己长得太美了，美得让人窒息，有时候，自己觉得，不该有这张招人耳目的美貌，有时候又以自己的美貌为自豪。家庭条件，虽说在农村，比起县城来的同学穿戴，毫不逊色，范师傅视她为掌上明珠，隔三差五的来学校，和老师套近乎，免费给老师们帮忙修理家具，课桌。让老师给她开点小灶。
现在，海子身体已经完全发育，再加上自己天天轮大斧，拿刨子，个子一米八，胸脯挺直，骨骼肌肉发达，嘴唇上面有了短短的胡须，说话嗓音变粗了。洗澡的时候，发现下面毛乎乎的，心里一阵羞愧，晚上睡觉躺下来，“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到《诗经》里面的诗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思绪飞扬，笑着睡了。
一天，师傅外出买木工用具，师母外出打猪草，两个年轻人在家谈天说地，谈到巴尔扎克写的《欧也妮 葛朗台》，“那个箍桶匠老爷子葛朗台，活生生断送了，自己亲生女儿一生的幸福，爱钱如命”，他模仿了故事主人翁，临终时候的名言：“把一切都照顾的好好的，到那边去向我交账”，“那葛朗台老头死前还攥着金十字架呢！”海子学得活灵活现，彩霞笑得直不起腰。她不知道，这时候海子眼睛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还亮。
彩霞看着他调皮的模样，没想到，爹带的徒弟还这么幽默风趣，海子接着谈起法国作家莫泊桑写的《羊脂球》，雨果写的《巴黎圣母院》，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歇尔的《乱世佳人》等世界名著，彩霞从心底羡慕海子，知识面广，两个人互生情愫。
高考过后，彩霞也曾经参加过集体劳动，挣点工分，双抢时节，彩霞跟着男劳力下地割稻子。镰刀在她手上磨出几个血泡，晚上用针挑破了，第二天照样下田干活。队长摇头：'女娃娃家逞啥强？'她扬起脖子回嘴：“我爹欠的工分，我还！”
为了这个掌上明珠的女儿，范师傅绞尽脑汁，找供销社汪主任，帮忙让女儿去做合同工，当个营业员，蛮好。自己忽然想到，上次听大队罗书记说过，今年下半年，大队小学缺一个老师，何不去找找他，让女儿代课？反正只要不是当农民就行。书记的儿子在公社武装部当干部，媳妇在药材站上班，快要结婚，能不缺一少二？结婚肯定需要家具。
第二天，范师傅让海子挑起木工箱，来到书记家，师徒二人，整整干了四十多天，一套“龙凤呈祥”的樟木家具，雕刻得古典又不失现代，放在书记儿子房间，工钱啥时候安排过来，啥时候给，还有就是工价大大优惠，说是，侄子结婚，帮帮忙应该的，喜得书记一家人合不拢嘴，罗书记在完工宴席上发话了：“范师傅，彩霞各方面条件，在几位要求当民办教师中，条件最符合，我拍板了，开个支部会也是过家家。在咱们山沟里面做个娃娃王，彩霞算是屈才啦”，范师傅见火候已到“承蒙书记关照”，连着敬书记三杯酒，月底，彩霞成了小学的“范老师”。
转眼又是半年，按理说，三年满，海子已经出师，但是师徒两个人，好像都没有想到那回事，于是搭伙做木工活，工钱二一添作五。
一个星期天下午，蝉鸣高枝，彩霞娘又去后山打猪草，老范搭乘公共汽车去县城买刨子，锯子。家里只剩下王海与彩霞，两个人又谈起中外名著，灶膛里面的柴禾，烧得噼啪作响，一大锅猪食在锅里咕咕嘟嘟，冒着汽泡，彩霞低头添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贴在皮肤上，她抬头正巧和海子的目光相遇。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谁先伸手，只记得灶膛的火，突然旺了一下子，两颗心便烧在一起。
夏天闷热，他们躲进堆满刨花的小屋，木屑味掺和着少女头发香皂味，颠鸾倒凤，巫山云雨，提前偷吃了禁果，像是偷偷读一本不该拆封的书籍，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刨花起舞，又像是天目山宁静的夜晚，悄悄下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春雪。
傍晚，院子静得吓人，老范推门进来，看见王海、彩霞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子，没啃声，从木工箱子里面，拿起角尺，抽打海子，海子只能跪在地上求饶，彩霞扑过来，抱着爹的腿喊道：“爹，我愿意的，我喜欢他”，
其实，范师傅的妻子早已回家，听见地上的响动和喘息声，不好意思敲门。老范手中的角尺抖了半天，终究没有落下，他把两个年轻人拽进堂屋，点亮煤油灯，灯芯捻得很高，照着他们羞涩的脸说道：“海子，我范来福就这两个闺女，木工手艺不能便宜外人，你要是真的喜欢彩霞，得倒插门，娃娃将来姓范”，海子抬起头，答道：“师傅，我愿意”，老范叹口气：“不要叫师傅了，从今往后，叫爹”
又气呼呼补了一句：“技术没有学到六成，就玩女人，没出息的东西”，又抖了抖木尺，这叫爱之深，恨之切。
第二天，又觉得自己过分了，让彩霞买来猪肉，下酒菜，海子喝得酩酊大醉。
海子是这么和自己的爹娘说的，即使自己入赘，两家距离近，农忙时候，能够抽空帮忙自己的爹娘，在经济方面，免得又要重新做房子结婚，只是往后经济大权，由不得自己了。
以后，弟妹结婚的时候，免费给他们做家具，算是补偿。免费给爹娘各自做一口寿材，作为报答。
婚事，范师傅和大队罗书记说定了，让他保媒，自己又有脸面。择定黄道吉日——农历八月十六，中秋节第二天操办婚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让海子和彩霞先去公社领取结婚证。
于是，开始操办这场喜事，安排人杀猪，登门给有头有脸人物发出邀请，还让人推着独轮车，把发电机和放映电影的一套家伙，推到自己家，好酒好烟招待放映员，婚庆那天晚上，放映了热门电影《少林寺》等武打片，摆了三十多桌酒席，还请来乐队，场面很热闹，海子爹娘都非常高兴，一家人都赶来参加他的婚礼。
酒过三巡，来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拍着彩霞的胸脯，说是彩霞的同学，是来贺喜的，胡吃海喝一顿，当众耍起流氓，有个蓄着胡须的黄毛混混，当众摸彩霞的脸。
罗书记在角落看得真切，这些人哪是什么学生，分明是镇上出了名的流氓团伙。王海走上去，赤手空拳，放倒了两个流氓。
眼看喜宴要变成闹剧，不知是谁报告派出所，这时，民警老郑带着四个民警突然出现在院门口。那几个醉鬼还没反应过来，锃亮的手铐已经"咔嗒"扣上了手腕。被押走时，黄毛混混还在叫嚣："等着瞧！"
谁知当天半夜，“严打”的枪声震醒了整个龙新村，第二天清晨，村里人发现，往日嚣张的地痞们全都缩在家里，连一贯不苟言笑的范师傅，拍着王海的肩膀说："这上门女婿来得值，让流氓惧怕三分！"
月亮升起来，照在龙新村山川、河流和村庄。红蜡烛映红新婚的窗棂。王海握着彩霞的手，彩霞低头笑着，鬓角的红花，在灯光里一颤一颤的，像是当年初夏的柳条，终于停在自己的枝头。
年底，彩霞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范志文，在家里坐月子，课暂时由一位老师代理。她躺在床上，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心里无限温馨。
二
晨雾如发酵的米浆般稠密，笼罩着村庄，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炊烟袅袅，裹着柴火灶特有的焦香，混杂着猪油香，大米锅巴香。王海早晨起床，刨刀在溪石上磨出"哧——嚓——"的节奏，惊飞了河边翠竹丛里的野鸡。河水哗——哗——哗——，向东缓缓流淌，河边那棵百年的老柳树下，女人们捶打衣物的响声，夹杂着她们的说笑声，棒槌砸在青石板上，每一声像是在叩问他，当年高考预选的失败。
"海子，学校的课桌还等着你做呢！"罗书记蹲在歪脖子枫树下卷烟，烟丝簌簌落下，一群蚂蚁在搬家，“蚂蚁搬家，大雨哗啦”，眼看东边天边，现出火红的彩霞，恐怕要下雨，农谚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日头破开云雾，王海笑着说：“罗书记，你放心，不会耽搁娃娃们上学的”，瞥见晒谷场上的岳母，正在晒稻谷，蓝布衫后襟沾着稻壳，像幅褪色的年画。他大声说道“娘，今天恐怕要下雨，稻谷早点收回家，我今天要去学校做课桌”
这时，他摸出口袋里珍藏的钢笔，高中语文老师毕业前送的，非常惋惜他不能参加高考，依依惜别，那支“英雄牌”钢笔，至今舍不得用。他回头把这支笔放回抽屉，和彩霞以及儿子亲了亲嘴，挑着木工箱子，大步流星，往村庄的学校赶，似乎听见竹林里，传来班级同学们在诵读："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揪了揪自己头发，都什么时候啦，还忘不掉这些？
晨雾散开的教室里，王海已经在学校走廊里面，搭起木马，用刨刀把松树板子刨平，刨出连绵不断的木花，刨花好像是纷纷跌落的试卷，他开始叮叮当当地做起桌椅。
教室的屋梁悬着的蛛网，在穿堂风里摇晃，午后的阳光穿过木窗格，将他的影子拴在在斑驳的墙面上。
眼看新学年快要到来，自己早出晚归，午餐是从家里带来的腌菜粑粑，学校有食堂，一个人简简单单，烧起一把木刨花，在锅里热一下子，当作午餐。
王海想起自己当年读小学的情景，那时候，学校有一片勤工俭学的示范地，学生们利用节假日，种黄豆，小麦，卖的钱，买来连环画。
在学校，他特别喜欢语文，数学成绩也很好，中午，利用午睡时间，看连环画，图文并茂，言简意赅。有时候自己看得如饥似渴，忘了上课的哨子声。写的作文，总是作为范文，被语文老师拿到课堂朗读。后来参加初中升学考试，考试成绩一直不错，按照他参加升学考试的考分，达到县城重点高中分数线。
娘的身体不好，家庭条件差，集体的经济来源，砍伐山中那些毛竹，杉木，卖给森工站、供销社收购站，不值钱，大部分社员如张三李四，到会计那里预支，有时候不一定有现金。再就是爹起早摸黑种自留地，南瓜，红薯，人和猪共享。娘在田野打猪草，多喂养几头生猪卖给食品站。爷爷自己编草鞋，只能管他和爹的旱烟、酒钱。那时候，爷爷的毛笔字写得好，春节前夕，和弟妹拿到街上卖点钱，换取过年费，来年的学杂费。
自己考虑爹娘的负担，为了节约不必要的车费，生活费，转学在附近读普高，吃的菜，是娘在家里自己腌制的腌菜，辣椒酱，豆腐乳。当时，普高的升学率很低。考中专，大学的，普高学校，一般来说，剃光头的多，尤其是英语老师奇缺，除了自己因为爷爷病逝有关，造成自己预选的科目是英语跛腿。他没有想到自己一贯来，学习成绩优秀，是这种结果，竟然没有资格参加高考，终身遗憾，想到这里，他眼泪婆娑。
他告诉自己：“这辈子，认命吧，何况，自己已经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开学前几天，几十张课桌，凳子，端端正正放在教室。他坐在凳子上面，看着黑板发呆。彩霞什么时候进来，他几乎没有在意，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笑着说道“海子，还想来读书啊，该回家啦”，拧了一下子他的耳朵，才从回忆中回过神。
起风了，天空乌云滚滚，一阵雷声过后，哗啦啦下起一场大雨，自己像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把全身的晦气洗过干干净净。
三
那块改变命运的石头，静静躺在山水退去的淤沙里时，正值秋分过后的节气。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远处传来几声零落的鸟鸣。月光如水，洒落在这个静静的村庄，将石头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辉。
那天，王海给东家做完八仙桌椅，傍晚完工。东家很客气，买来刚刚上市的“虎跑”黑啤酒，杀了鸡仔，留他一定要吃过晚饭再回家，恭敬不如从命。东家是比他矮一届的同学，叫周远明，两个人谈的投机。谈古论今，从唐诗宋词，到如今的高考，酒逢知己，一扎啤酒十瓶，被他二人喝得一干二净，另外又喝了他自己家里酿造的桂花老酒，桌子上面，杯盘狼藉，酒醉饭饱，王海指了指天边的一轮圆月，舌头有点发直，说道“时候，不，不早了，老同学，后会，有期，欢迎光临，寒舍。”
这位老同学斯斯文文说道：“王师傅如鲁班师傅在世，他日一定发达，有失远送，学弟一定登门造访”，弓手作揖。王海高兴起来，文乎文乎道“何劳，老同学大驾，人贱物鄙。不足登大雅之堂，见笑，见笑”，拱手作揖。
于是，趁着酒兴，迅速挑起木工箱子，走到河边，按道理，他应该走大路，但是，需要多走几里路。江南的伏旱天气，好长时间没有下雨，河水很浅，干脆过河，抄近路，省点力气。
就在他挑着担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河床中间，月光和那块石头，相互反光，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他揉揉眼睛，急匆匆把担子挑上岸边，回头再过河，果然是一块石头。
弯腰的瞬间，那块黄色的石纹，好像活了过来：他捧起石头，一面是群山起伏的画面，一面酷似黄山莲花秀峰，一轮红日在山峰冉冉升起，秀峰矗立，还有一座天然的栈道。这块黄色的蜡石画面，像是美术大师，用黑色彩笔画在黄色纸上，有唐伯虎绘画风格，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河泥，他将淤泥洗干净，在月光映照下，泛着粼粼水光，他心头一颤，只听“扑通”一声，跪进沁凉的溪水中，激起的涟漪惊散了倒映的星星，他望向那轮圆月，激动的流下眼泪。“这是上苍对我的恩赐啊”，用今天石友的行话说是：“石缘”。
冰凉的溪流漫过膝盖时，王海的记忆突然翻涌——和彩霞结婚那天，他也是这样跪在青石板上，颤抖着手指为她，系紧绣花鞋上的红绳。那鞋底还粘着几片凤仙花瓣，艳红的花汁，渗进布纹，像是此刻水中摇曳的月影。河滩泛着腥甜的土气，死去的蚯蚓，在淤泥里盘成问号。
此时，月光穿过老枫树的叶隙，在那块奇石上投下游动的光斑，他想道：这是无价之宝。
月光如洗，将石头上的花纹映照得愈发清晰，像是命运终于对他露出了微笑。
他悄悄回到家，把爹叫醒，点亮煤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观赏这块几十厘米长的石头，一家人目瞪口呆。
后半夜，王海在沙发上面酒醒过来，把石头放进大衣橱柜里，用一块被单包住石头，洗澡上床睡觉。
清晨，听见隔壁有磨凿子的声音，爹已经开始用一块收藏的金丝楠木，雕刻一块底座，底座雕刻着万里河山，再摆上石头，格外精神，如锦上添花，一家人欣喜万分。范师范说道：”财不外露，以前，我只听说过，天目山有鸡血石，这种石头，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看见过，为了安全起见，对外要守口如瓶。”说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伴，看了看彩霞。
转眼又是几年，王海忙完农活及木工活，每次洪水过后，拿着一把小锄头，带上蛇皮袋子，在河床里面寻找，发现许许多多的菊花石头，上面盛开着一朵朵菊花图案，还有许多石头上面有天然的花、虫、鸟、鱼，最奇特的是汉字石头，大自然鬼斧神工，于是和爹分工明确，他负责在河里采集，爹配上底座。
儿子志文读一年级了，彩霞面临着被民师裁员的威胁，原来，这位校长是伪君子，总想占彩霞的便宜，几次三番，不能得手，打小报告给教委，说她不能按时完成教学任务，借故，把她的位子给了另外一位民办老师，派遣这位老师，去师范学校进修，解决户口，成了名副其实的公办老师。
彩霞后来告诉了海子，海子说道：咱不稀罕吃什么商品粮，我能够养活你们母子和爹娘，于是她辞职回家，把时间用在教育自己的娃娃身上，做起家庭主妇。
一次，范师傅正在家里给石头配底座，罗书记走进他的院子，瞠目结舌，“老哥，这几年，怪不得看不到你，原来。。”，范师傅示意他不要说话，递了一支“阿诗玛”香烟，“老书记，您过来看看，这块石头上面的图案，像不像一只警犬？”只见，石头上面有一只狗，机警地趴在那里，前爪伏地，尾巴向上，眼睛瞪着远方，他给石头配了一个特殊的底座，底座后面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群山，群山上面长着一棵大树，狗伏在树下。罗书记竖起拇指，连声说道“确确实实像”，尤其是底座配上后，简直妙不可言。
范师傅说道：“这块石头，取名“守望”。”后来，他们一家人因为这些石头，生活大大改变，日子越来越富裕。
时代在召唤。柏油路蜿蜒着爬进村子，取代了往日尘土飞扬的土路。电线杆像列队的士兵，把光明送进家家户户，煤油灯渐渐成了故事。村庄的砖瓦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有些讲究的人家，外墙还贴上了亮闪闪的瓷砖。
家家户户，电视机的天线，在屋顶上支棱着，像骄傲的公鸡冠子。晚饭后，男女老少挤在堂屋里，看《西游记》《渴望》等热门电视剧，感觉外面的世界很辽阔。
·年轻人不再满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开始沿着新修的公路，奔向温州、上海、广州等地，他们带回城里人的打扮、新鲜物件，还有让人眼红的一叠叠钞票。
·留守的村民不再只守着几亩薄田，有人在池塘养鱼虾，猪场的广告很有特色，写着“饮山泉，食野菜，漫步山林间”，招徕顾客。有人学起了铁匠、泥瓦匠的手艺，还有人办起豆腐坊，个体日杂店，五花八门。
农闲时节，村口的商店里，麻将声昼夜不停。扑克牌在油腻的桌面上翻飞，赌注从烟卷、糖果渐渐变成了现金。有些年轻人，一夜之间输掉半年积蓄，夫妻吵架、兄弟反目的闹剧时有发生。老支书罗德才摇着蒲扇叹气："钱袋子鼓了，脑瓜子空了。"
姑娘们穿着西装短裤，马靴，在村口等候去县城的班车。而祠堂前的石磨依然转动，老人依旧用最传统的方式腌制腊肉，山歌还会在插秧时节响起。
罗书记一次来到范师傅家里，说道：“行行出状元。当年，海子高考预选失误，他把坏事变成好事，在这方面又有专长，前途无量”，他总是拿王海作榜样，批评那些喜欢赌博的年轻人。于是，农闲时间，村里赌博的少了，纷纷效仿，跟在王海后面捡石头。后来，家家户户都收藏石头，成了龙新村的特色，成为山区一道靓丽的风景。
为了把这些石头销售出去，王海多次去上海、杭州、温州等城市，脚步在盆景及花鸟市场穿行，参加全国性的盆景及花卉石头展览，认识了很多来自全国各地参展朋友。
一次，他带上五块菊花石，卖了十八万元，喜得他激动好几天，睡不着觉。
外面市场行情不错，他回家说道：“彩霞，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尤其是大城市的人，对于石头很喜欢，居家及宾馆放一块石头，韵味不一样。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看，不可居无石，石不言语最可人，显示出文化的底蕴和魅力”
一家人经过协商，把原先摆放柴禾的瓦屋，刷白出新，请人焊制铁架，把石头摆放在架子上面，在院子门上，做了一块木匾，取名“赏石轩”。
开业那天，远近的同学、朋友前来祝贺，尤其是乡政府、文化局，派人来，送上花篮，条幅。请来演唱越剧，黄梅戏、花鼓剧团的演员，轮班演唱戏曲，观赏石头，看戏，很热闹。
周远明特地从温州赶来，那天他在王海家里喝得酩酊大醉，口里喃喃自语“老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当初说过，你大脑灵活，会发达的。果不其然，让我说中了”
后来，城市房地产开发如雨后春笋，商机无限。两个人谈起生意合作，成立一家装潢公司，给业主搞装潢，人员达到百余人，业务十分兴隆，王海打电话给岳父范师傅，在有生之年，多带徒弟，自己亲自上阵，专门传授木工技术及木刻技术，公司管理严格，从来不拖欠工人工资，彩霞负责出纳工作，有条不紊，年底，大家欢欢喜喜回老家过年。
通过多年的拼搏，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后来，师傅病了，他们要尽到做人子的孝道，把自己在公司的股份，全部转让给这位老同学，自己又重新回老家开起石馆。
四
光阴似箭，爹和娘都老了，弟妹大学毕业，即将成家立业，他和彩霞商量，给弟弟、妹妹每个人十万元，支援他们在小县城买房子，自己在家里毕竟是老大。彩霞二话没说，答应了。
再就是，每个月给点生活费给爹娘，承担起一个做儿子的责任。又决定在县城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培养儿子读县城的重点高中。
不知道是哪位作家说过：机会，就像是从身边滚滚而来的大石头，要千方百计把它挡住。柳青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之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要让志文给他们完成，当年自己没有考上大学的愿望。何况，他目前的学习成绩很好，在学校名列前茅。"
县城新楼房的电梯门缓缓上升，十层楼的河景房里，家具崭新锃亮。窗外，大河如绿色绸带静静流淌，彩霞穿着旗袍，温柔地倚在窗边。橱柜里那块蜡石格外珍贵——它不仅为家里带来福气，让夫妻俩事业顺遂、日子红火，更因那块天然形成石头，“心”字纹样，被他们雅称为“心诚则灵”。参加全国石展大赛，获得金奖。老人常说，善良的人终会得好运，这些石头或许就是最好的印证。
这时，王海对她说道“彩霞，你当初不知道吧，学徒期间，我好多次，想打退堂鼓，”，于是说起那次，在一个东家做木工活，东家的饭没有熟透，夹生，他没有吃，饿得头昏眼花。一天到晚，抡着几斤重的斧头，削树皮，晕倒在地。
后来，王海一次在外地卖石头，好险被一个骗子骗了。骗子西装革履，拎着一个旅行箱，里面堆放着一叠叠，崭新的百元面版的钞票，其实全部是假钞，他后来借故去上卫生间，举起大哥大报警。当地公安机关，因此破获了一起特大假钞案件，奖励他现金五万元。他没有拿，说是留给那些贫困学生，算作自己为“希望工程”捐款，接着转身离开。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实行了商品经济，石头没有变，是人变味了，有的官员，就是《诗经》里面描写的贪得无厌的“硕鼠”。 后来，那位小学校长因为贪财贪色，被双开，判刑。
他讲起高中语文课，一篇鲁迅先生翻译的小说《守财奴》，农夫嘲笑主人翁“我们的渔翁又在捞鱼了。。”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第二天，碰巧遇上周末，彩霞换了一身西装，和王海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去县城参加一个“文化节”——国庆第一届观赏石展，彩霞忽然想起爹说的一句话“木头有年轮，石头有包浆，人生有沉淀”
车窗外，河水闪着碎金，像是无数小石头在水底翻身，她握住王海的手，这双手，虽然老茧不再有，依然温暖如初。
前年，他们回到老家的村庄。志文早已南开大学毕业，儿媳在上海一家民营企业做高管。周五发来视频，说是带上海的朋友来老家，观赏石头。
一天，一辆桑塔纳轿车开进村口，国土资源所赵所长穿着黑色皮鞋，踩在晒场上，金黄的玉米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位所长脾气温和，找到龙新村委的高书记，说了一些资源保护的道理。
这时，高书记把村民们召集在村党群中心会议室，这件事，事先他没有来得及和村民沟通，大家有抵触的情绪：王屠户在剁猪肉时候，气呼呼的；豆腐西施余红燕忍不住，踢翻了豆浆桶，乳白的浆汁漫过所长锃亮的鞋尖。
王海的手机响起村里高书记的来电，好像听见四十年前的铃声，像是高考交卷铃——站在赵所长旁边那个穿蓝制服的工作人员，多像当年监考的老师啊！
如今，好像人生再次来了一场考试。石头，固然给他带来好运，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但是，最重要的是，他凭着那股百折不挠的工匠精神，精益求精，加上自己的为人诚实、心地善良和守信品德，走到今天。如何让资源长期合理开发利用？这个问题，始终在大脑萦绕。
眼下，吃石头饭的人比观赏石还多，这样下去，又如何呢？村民在王海带领下，与国土所签约，条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印，约法三章，村民遵守有关资源保护法与赏石两不误。
他作为村代表发言，王海深吸一口带着松脂味的山风，像在给自己鼓励“我想起茅盾先生那句话：‘自然是伟大的。人类是伟大的，然而充满崇高精神的人类活动尤其伟大’，今天，咱们把这种崇高精神写进这份合同——让它替我们记住，人怎么活，山就怎么活”
最后他说道：“把山还给山，把河留给河，今天我心里已经解开心里的疙瘩”，大家热烈鼓掌，快乐告别。
一天，人们听到村委主任在会议室大声宣布“咱村名，要改成天目奇石文化村咧！"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
如今，龙新山村以旅游为依托，以观赏石为主线，成为远近闻名的文化名村。每当旅游大巴驶进村庄，大家不约而同来到那栋“赏石轩”的院子，观赏奇石。村子周围，特色农家乐饭店，奇石馆，形成一道道靓丽而又独特的风景。
如今的他，年逾花甲，担任县观赏石协会会长，带领村民在小康路上稳步迈进。
不远处的河滩上，几个小学生，正弯腰在洪水退去后的淤泥里，翻找喜欢的鹅卵石，他们书包里装着的石头，叮当作响。
爱穿蓝布褂的彩霞，每次路过河边会蹲下身，把最圆润的那颗鹅卵石，在围裙上擦得发亮。河岸边的警示牌，在夕阳下泛着微光，"禁止下河游泳”，“保护资源，人人有责"的字样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却依然清晰可见。
彩霞望着河面上跳动的碎金，轻声问道："海子，这辈子，后悔吗？"
王海笑着指向河对岸新栽的柳树，想起罗兰的那句话："人生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不遇到岛屿和暗礁，就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他弯腰捡起一块纹路奇特的石头，上面天然形成的图案，刻着的是蓝天，白云和晚霞，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