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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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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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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访大明湖

初秋的雨,是踩着李清照纪念馆的青瓦来的。不是急雨的莽撞,是细脚伶仃的叩击,“嗒、嗒” 声落在黛色瓦垄间,像谁提着银线绣针,在千年的光阴上绣着细碎的花。

还未见湖,先被雨打荷叶的脆响牵住脚步。那声响密密匝匝,是无数玉珠跌进琉璃盘,滚过碧色的叶盏,又顺着叶尖轻轻坠下,溅起一圈极淡的水纹 —— 若侧耳细听,竟能辨出每一滴雨的轻重,像易安词里未写完的韵脚,清泠又绵长。转过青灰照壁的刹那,整片大明湖豁然铺展在眼前:雨中的湖不是 “波光潋滟” 的明丽,倒像一匹被晨雾浸软的生绢,青碧色的绢面上,水汽袅袅娜娜地漫开,连远处的亭台都成了淡墨晕染的轮廓,千年光阴仿佛都在这氤氲里化开,没了分明的边界。

“淫雨不涨,久旱不涸”,《水经注》里的八个字忽然从水汽中浮出来,轻得像一片荷瓣。眼前的湖正应了这字句的清透:雨丝织成的纱幕垂在湖面,湖水却依旧保持着清泠的骨架,不溢、不浊,只把雨丝轻轻接住,揉进自己的波心。这哪里是一池水?是众泉汇流的精魂,是济南城藏在烟火里的呼吸,每一道涟漪都裹着泉脉的温润,每一缕水汽都带着时光的沉香。

历下亭的柳色还浓得化不开。千万条绿丝绦浸饱了雨水,垂得更低,像无数碧玉簪子垂在湖面,风过时轻轻拂过涟漪,在水上写着无字的诗。清人刘凤诰 “四面荷花三面柳” 的联语,被雨水洗得发亮,红漆字里还沾着细碎的雨珠,像嵌了颗颗碎钻。虽已不见映日荷花的艳色,残存的莲蓬却在雨中低首,褐黄色的莲房擎着干枯的花瓣,别有一种经霜后的清坚 —— 倒让人想起易安 “生当作人杰” 的风骨,柔中带刚,淡里藏劲。

最妙是铁公祠畔的船坞。乌篷船系在柳丝下,青黑的篷顶盛着一捧雨水,船身随波轻漾,像睡在湖心里的莲瓣。船舱里积了浅浅一洼雨,倒映着天上的云影与岸边的柳色,云动、柳摇,舱里的倒影也跟着轻轻晃,竟分不清是船在动,还是云在游。这景象让人想起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只是画里的秋色在鹊山华不注间,而此刻的秋意,全凝在这雨中的一叶扁舟里 —— 马可・波罗当年笔下 “园林美丽,堪悦心目” 的景致,大抵也浸润过这样的雨意,不然怎会让远道而来的旅人,记了半生济南的温柔?

雨渐疏时,登上汇波楼望北岸。现代建筑的玻璃幕墙从水汽中慢慢显形,冷硬的线条被雨雾磨得柔和,与近处飞檐翘角的亭台在湖面构成奇妙的对话 —— 旧时光与新岁月,就这样被一湖烟雨轻轻牵住,不分彼此。此刻的大明湖,不再是郦道元笔下的地理坐标,也不是游人相机里定格的风景,是一个在初秋细雨中缓缓苏醒的古老灵魂:它用千泉之水调和时光,将易安的愁、稼轩的豪、元好问的叹,都酿成满湖的烟雨;又把荷叶的碧、柳丝的绿、莲蓬的褐,都织进这初秋的画里,让每一个来访的人,都能在雨丝里,触到济南城最深的温柔。

离去时衣角已被雨润透,却觉整个人都被这湖水的记忆浸软了。原来大明湖最动人的,不单是晴日里 “接天莲叶无穷碧” 的 “明”,更是烟雨迷蒙间,那些藏在水波、柳丝、雨珠里的精魂 —— 是易安词里的清愁,是古泉脉里的温润,是时光酿就的绵长,轻轻一触,便漫了满身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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