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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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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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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路

下班回家时,心里很不安宁,无意中上错了公交车。我没有注意,因为它同我本应乘坐的那一趟回家的车方向相同,直到它在我家附近走上一条我平时不常走的道路,我才惊觉。

急忙下了车,辨明方向,知道此地离家不远,与我家的小区隔着两条平行的大路,直线穿过不难,只是中间要走过一段土路。

十二月的天气,在这东北地区,因暖冬而显得格外温和,气温还在零上。天色渐暗,我极少这么晚回家,更别说上错了车,走错了路,再加上近来颇有些“诸事不顺”的意思,因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便仿佛多了一层暗示的意味,正应了我的景。

这段路不黑,右侧是城中村改造后拔地而起的高楼,左侧邻近车水马龙的交通要道,只是唯独它在城市发展中被暂时搁置了,才留下这片或许曾是田野、村社、乡间小路的裸露土地。

我在这一反常态的和煦冬日里,稍稍裹一裹黑色毛呢大衣,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这条路。奇特的是,明明亮灯的居民楼近在咫尺,一走上这条路,我却仿佛远离了城市,尤其是远处尚有未拆迁的小小院落,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犬吠,让我恍然想起小时候走过的那些夜路。

说来奇怪,我不怕黑,但我怕鬼怪。尽管我从小便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我的幻想世界不是唯物的,它是神异、天马行空和光怪陆离的。黑暗则容易让我的心思离开现实世界去往神异的幻想世界。所以我既敢于走夜路,又因为害怕鬼怪而畏惧走夜路。

然而,我又喜欢走夜路,越黑暗的夜路越喜欢。在这种矛盾中,我从小学升入初中。学校离家很近,路却难走,要在一大片城中村平房区蜘蛛网般的胡同里穿行。在这些狭窄或宽阔的巷子里,隐藏着难以想象的那么多的秘密。这些秘密从各家各户的院子里溢出来,流到小巷子里,成为街谈巷议的故事,它们的存在使每一条小巷的内容都有所不同。

有人告诉我,这条胡同里,某个看似寻常的拐角处闹鬼,若一定要从那边走就要走快些,最好跑过去;有人告诉我,那条胡同里有一个疯子,看见了万万要躲远点;又有人告诉我,某片人家下面从前是坟场,而某一条胡同里的一座废弃宅院,是万万不能向里望的……

他们说的这些地方,有的我去过,有的只是听说,但无不带有神秘色彩,以至于大白天走过那些地方也会心惊胆战。

而我要走的夜路不是这样的。它在白天崎岖坎坷,有雨后的积水,常年不干的烂泥,深深的野蒿。它一侧是人家高高的砖石院墙,一道连一道,那些院墙都有年头了,每一道都布满岁月剥蚀的痕迹,有着年深日久的踏实感,又似乎随时会塌陷。路的另一侧则是齐齐的一条断崖,上下落差大约也要超过五米,崖下是人家平整出的菜地,远方则又是连片的平房,那大约又是另一个村子了。这条路一头连着我的学校,另一头向上爬上古老的堤坝,再走一段,又向下顺着一条石砌的斜坡,走下坝来,直进到我家的院子。那条斜坡也是堤坝的斜坡,所有堤坝下的住户,每一家都会修一条出门的路通往堤坝,再沿着堤坝走出这一片村庄样的城市角落。

现在想想,我家出门那道斜坡,在修筑的时候也是一大盛况,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太小,记不起来太多的事,只知道从前那个斜坡上长满了草,在杂草丛中卧着一只脸盆大的蟾蜍,通体灰黑,一动不动,如泥塑一般,但它的确是活着的。大人说,它长得这么大怕是已经成精了,便用铁锹将它整个铲起来,走过堤坝,到沿河的一侧放生了。之后,大人们抬来石块,拼图一样,将土地盖住,垒出一条坡道来,直到我家的黑铁大门口。

我每天从大铁门中走出来,走上堤坝后,去往学校的路不只一条。向北就是那条崎岖的、一侧有着断崖的小路,向南走过一段堤坝,在一座早已干涸的泄洪闸处,走下一条陡峭的坡道,便是如河滩乱石一般复杂的平房院落了。在那许多年里,我从未弄清楚其中的逻辑,某条胡同里是哪些民居,有多少饭店、商店、理发店和其他各种店铺,我全无概念。我就只是从住在其中的同学处知道,走哪条路可以去学校而已。

由于这片区域小路多而复杂,我可以随心所欲变换着走法,有时走这条路,有时走那条路,而无论走哪条路,在每年的冬半年,只要时间过早或过晚,天总是黑的,那路上便也是黑的。在居民区里,灯光从每个院落里透出来,已经十分微弱,而在那条一侧是断崖的路上,灯火只在远处,在断崖下。有院墙的那侧,都是人家的后院墙,只能从后窗中透出一点亮光。有一小段在夏天里草木茂盛,遮蔽了所有灯光,那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我并不用手电筒。这么多年我依然会为自己的胆大感到不可思议。我那时十几岁,走在空无一人漆黑的小路上,却从未想过要用手电筒。我怕鬼怪,也怕坏人,却在走上那条洞府一般幽暗的小路时,忘掉了这一切。我享受着清晨或夜晚的静谧,茂盛的草木带给我清凉。我靠记忆向前走,判断着脚下的路况。我心思澄明,心灵跟随着天上的星月之光,从而避免了恐惧的突然发生。

我想,我不用手电筒的原因也找到了。我只是单纯地想要驱除心中的一切,才走到这条纯粹黑暗的道路上来,以这种把自身置于极端情况下的方式,迫使自己勇敢和纯粹。

时间再往前推一些年,在我读小学时,我的学校离家也不很远,我依然走路上学,也依然有几条不同的路径可供选择,我却也一样,有时会走一条纯然漆黑的小路。这条路不如那条断崖上的路有趣,却更加黑暗。它宽不过两米,不长,两旁都是人家的院墙,没有一座大门是朝向这条路开的。那些连绵不断的院墙都很齐整,将这条不起眼的路规划得笔直。路的尽头依旧是走上大坝的一道斜坡。

这条路在夜间就是全然黑暗了,两旁的院墙高,没有灯光透出来。一端是堤坝,一端是胡同,也没有灯光。那个年月,在这个寂寞的北方小城,汽车还没普及,能开进小胡同的就更少。

虽然那时我更年少一些,还不到十岁,却也能不用任何照明地,从那条小路上独自走过。那条路上没有茂盛的草木,也就没有大自然神异的静谧,它只有密不透风、也不透光的压抑,只有一线天空通透高远。那个时候,我还是有些怕的,但我还是要一次次选择那条路径,体验那种持续而不太激烈的恐惧感,既不用照明,也不惧怕摔跤。

如今,我又一次在天黑时走了土路,这特殊的夜路,同城市里灯火通明的大街完全不一样,与我这些年走过的夜路也完全不同,它让我又一次回忆起那些在平凡中有着奇异冒险的日子。

只是我的人生一向顺利,偶尔遇到一点差错和波折也难免心中不愉。在这条平凡的不常走的路上,我还是有些寂寞的。好在它不长,在一个转弯处,已然走上一条居民小区之间的小街,仔细一看,这条街正是不久以前与朋友来吃过饭的。那时只有我俩,在平时不常来的小街觅食,体验着在家门口却随遇而安的乐趣。然后便在这条小街找到一家饭店。那时我们聊了很多,空气中弥漫着火锅的香气和独属于友情的暧昧,彼此感到心灵又贴近了一些。

如今那家餐馆已经打烊,门口的招牌赫然在目,让我又一次思念起自己的友人,尽管这天上午我们才见过,还一起进行了愉快的交流。

这是一个温和的冬夜,风有些凉,我在离家近在咫尺之地,再次体验了走夜路的奇幻和孤独,却又在一条曾经造访过的小街,因想起朋友而感到安慰。愿我们从今以后年年月月,安好、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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