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之后是什么?》
在那次战斗之后,虽说打了胜仗,但我们连队也损失惨重。在战后的战场整理中,我发现了一个看上去挺秀气的年轻人,他肩膀上中了一枪,躺在血泊里。我摸了摸他的脉搏,竟然还有气息,身旁的医护即刻将他抬上了担架,送去后方救治。
在他负伤的地方,我发现遗落下一本小册子,扉页上写着一个“陈”字,打开一看是类似日记的记录。
“看来是这位年轻同志的。”我将其放入随身的背包,打算日后交给他。
日头西下,一天的工作后,我精疲力尽。喝过了老乡的小米稀饭,匆匆赶回窑洞。躺在炕上,白天的战场惨状让我难以入眠,忽想起今天拾到的日记,不由生起了好奇。于是我点了煤油灯,读了起来:
19XX年X月X日
我刚到延安的时候,根据地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据说是一小队日本人游荡进村的时候恰好进了包围圈,在收到群众报信后,某连队连长当机立断,率领战士们歼灭了这队日本士兵。
得知此事后,我很为根据地感到骄傲,在当下战略相持的阶段,这类小型的胜利是对抗战初“速胜论”之类言论沉重打击后的救赎。作为一个从X省来延安的“朝圣者”,这更是给我的精神注入一剂强心剂。
我立刻向熟悉的一位战士沟通,请求让我去为这次胜利作采访并撰写相关文字宣扬这次事迹。
高齐元书记得知很高兴,在我工作之前就定了性,说我是一个“革命青年作家”。我很惭愧,在还没有为根据地作出贡献就有如此殊荣,实在是不应该。
但高书记拍拍我的肩膀说“干工作嘛,陈同志你是读过书的人,是会写文章的。我们这个地区工作出彩的少,到时候为我们宣传宣传。”
看着高书记眉飞色舞的神态和一言九鼎的架势,我连忙应承下来,只不过心里暗暗有点不适应。除言语鼓励之外,他还专门指派一位战士,也就是我所熟知的张林。
小张是一个农村孩子,今年才十五岁就进了游击队做起了联络员的工作,虽然年纪不大,但脸上的表情总是装的很严肃。每次和他交流工作,小张都一本正经的喊我“陈继霖同志”,我也只好“入乡随俗”,喊他“张林同志”。
小张受命后来到我暂住的窑洞坡下:
“陈同志!陈同志!”
我到崖边上对他挥挥手,请他上来坐一会。小张摇摇头,说今天他回家去看父母,到这里绕道专程通知我,明天早上同去某连队进行采访工作。
我喊“张林同志,谢谢你。”小张的“大人脸”变“小”了,对我摇手笑了笑便跑走了。
我走进屋子,翻看着根据地的刊物,思忖学习着报道的内容与风格,这可是我来到延安的“第一炮”,千万不能是个“臭弹”。
哦,原来是位新来的作家同志,读到这里,我左手摩挲着这本日记的封面硬皮,那里有一块血垢,红得发黑,右手翻过了这一页:
19XX年X月X日
第二天,小张很早就来叫醒了我,起床后,我并不着急,慢慢的煮着咖啡,并分给他几块饼干一起吃着。
“继霖同志,你煮的是什么?”小张好奇的问我。
“咖啡”虽然用的是大铁锅,但我的手艺很不错,火候拿捏的很准:“洋人喝的茶。”
我很得意的给小张倒了一杯。
“尝尝看,这可是今年顶好的巴西豆子。”
小张看着这缸黑色的液体,显然有点抗拒,不过碍于我的好意,他还是拿起来浅浅的咂了一口。
“怎么样?”
“不太习惯喝。”小张放下杯子,拣起一块饼干,吃了才回答。
我悻悻地点了点头,不过没有多说,只是见他喜欢吃饼干,于是多给他分了一些。
“陈同志虽然有点小资的习气,但对于同志还是很好的。”我挑了挑眉,继续读着。
吃罢这些,我和小张动了身,向十华里外的那个山沟走去。这一路上黄土飞扬,路上坑坑洼洼,当下正是三伏天,高温使得视线都扭曲起来;路的旁边靠着黄河,河水粼粼的反着光,清澈见底;河流九曲回廊,绵延不绝。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黄河,不由得蹲在崖边向下望,嘴里不由得说出“黄河,中国的母亲河……”
小张看着我这副样子却是挠了挠头:“继霖同志,起来吧,前面就是李家沟了,有什么话到了再说。”
这股诗兴被打断是很让人不快的,但我只是默默起身,与小张走了约不到一华里,便看到了李家沟:有一座石桥横在两岸,桥的那头连着一条还算平整的路,一直伸进后山里;路的西侧有几栋房子,东侧是一片庄稼,长得金黄。
小张快步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李大娘,李大娘!”只见一位妇女打开了门,看见是小张便笑了起来。
“是小林啊,快进来。”在小张身后,我也腼腆的跟着喊了一声“李大娘。”
“哎呀,是陈同志吧!”李大娘激动地说。“赵连长给我安排过了,说让我一定要招待好你,千万不能让咱的作家饿着!连长也真是的,我还能让来到咱们这里的文化人饿肚子吗?”
我被她过分的热情感动有点不适,不过很快,从她的说话和行动上,我感受到了同志间的情谊。
虽还没有和赵连长见过面,李大娘就已经让我对这里生出了好感。
“陈同志,你先上炕坐一会。”李大娘把我引到了里屋,接着又到前屋上盛了几碗饭走了过来。
“陈同志,小林,来,过来,赶路累了吧,大娘这熬了南瓜饭,赶快喝上两碗。”李大娘扭头又对我说:“陈同志,给你多舀了两块老南瓜,连长还在安排工作,马上过来,别急。”
我坐在炕上略不文雅地、转着碗吸溜这碗饭,出乎我的意料,南瓜饭的味道比卖相强了不少。
在我已经是喝了第二碗犒劳胃肠以后,一道高昂的声音就已经从院前传了进来。
“继霖同志已经来了吧?”
只听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靠近了屋内,还未等我坐起身来,只看到门帘被“唰”地掀起,一条腿先迈入了屋内,紧接着,一个干瘦的身影带着风进来了。我抬眼望向赵连长:他有一张很老实的脸,简直就是个农民(粗体字批注:我为自己当时的想法感到可笑,赵连长不就是个农民吗?),但他的眼神很锐利。
“陈继霖同志。”赵明峰给我敬了一个标准利落的军礼,我连忙站起,仓促间,照猫画虎地回了一下礼。这个礼应该不太标准,只听小张似乎笑了一声,又赶紧憋住。
“我是赵明峰”他言简意赅,两只眼睛在我的脸上快速扫过,伸出了手,继续说着:“高书记说了你的事情,我们全连战士都很欢迎你!”他的眼神直盯着我,锐利,直刺人心,深处却带着一丝疲惫与痛苦。
是明峰啊,我想了起来,前段时间那场战斗很出彩,根据地报纸还特意做了专刊,报道的作者好像就是陈继霖。
“那我还真是作出了贡献,救了这样一个人才。”我继续读着:
我有些畏缩,但定了定神,与赵明峰坚定的握在一起,并对上了他的眼睛:“赵连长辛苦了!我只不过是党的一个笔杆子而已,为党宣传工作、为英雄立传是我的责任所在!请你不必如此客气!”
赵明峰点了点头,那丝锐利又带了一抹赞赏,缓和了些。这时他摸了摸我身后小张的头,又转身和李大娘谈起了伤员的安排工作。
“好,就这样吧,把那两个伤势较轻的战士转移到你这里来静养,鬼子短时间内是不会来这里了。”赵连长几乎是一边思考一边下达命令,说的话很让人信服。
“好好好,这些孩子我肯定照顾好他们。”李大娘一边干活一边说:“还有啊,你让战士们把衣服送来,让我订些布…陕北没有秋天,过了夏就是初冬,不能冷到他们…”
赵明峰答应了下来,踌躇了一下,道:“还有,你家孩子…”
听到这话李大娘眼圈红了一下,抬起手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老赵啊,谁家孩子不是孩子…革命嘛…”
他向李大娘沉重地点点头,未再多寒暄,扭头对我说:“继霖同志,我们边走边说。”听闻此言,我拿起挎包,拉着小张,跟赵明峰一同出了门,往后沟走去:
“我们连队一共有八十九人,上次剿灭了十六个鬼子,伤亡了七个战士,李大姐的儿子就是被鬼子用枪打死了”
他指了指后沟的三条岔路口:“鬼子就是走了中间那条,乡亲们给我们通信,我们在后沟与岔路口围了起来,关门打狗。”
赵连长给我详细讲述了那日的情形:乡亲们在东侧的庄稼处忙活,看到了鬼子进来,孙大娘绕了路来通知连队。平日的演习基本没派上用场,战场上,那几把土枪威力倒是不小,鬼子们被打的不知道东南西北……几乎是一边倒的形势,战后,连队收缴了很多日式精良…
我忍不住打断了赵连长的话:“连长,日本人确实被歼灭了,但是我们怎么也会有人牺牲?是因为指挥的问题还是其他问题?”
小张拉了拉我的衣袖。
赵明峰顿时愣住了。
“连长,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以为自己发现了“新大陆”,语气颇有点咄咄逼人。
“问题…他们…我…”赵明峰嘴里迸出几个词。
“是因为什么问题?是战士自己的问题?还是指挥的问题?”我继续说着。(我钦佩于自己当时的勇气,竟然在连长面前持续刁难他)
“是我…是我指挥的问题…不怪他们…他们都是好兵…我没有照顾好他们…”他断断续续的说着…两只手乱舞着。
“哦?那是士兵不听指挥,还是你指挥有误?”我没有松懈,往前踏了一步,赵明峰下意识的往后退。
“继霖同志,请你不要写明这个问题好吗?”赵明峰向前了一步,握着我的手,颤抖对我恳求:“他们都是好兵…都是好兵…如果有责任,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请组织给我记过!给我一个人处分!”
我并没有给他明确的承诺。
收集到足够的资料后,我从李家沟出来,路旁依旧是那条黄河,它悄无言说的流淌着,只是水哗声比来时大了不少。
这一路上,我和小张都没有说话。直到等我上坡时,他在背后叫住了我:
“陈同志…”
“怎么?”
“我觉得你还是要采纳赵连长的建议,将这个问题隐藏下来。”小张说话素来不拐弯。
我依旧沉默着,只是分别时与他道了声再见。
回到书桌前,我抬眼一瞥,看到了过去我写的一些言辞颇为激烈的文章,什么“国民党政府的官僚贪污问题”,“作家应如何处理现实与写作间的关系”,“民间的还是宫廷的?传统的还是外来的?”……
我认真思考着,这篇稿子应该如何写起:根据地需要这篇“暴露”“批判”文章吗?从我走入延安以来,这里的一切都欣欣向荣,这里的人是那么可爱,我是否要揭穿这光明后的一部分“不那么光明”之处?
思考半夜后,我终于开始动笔…
我沉默了,我相信“不那么光明之处”不是老赵的问题,不是战士的问题,也不是根据地的问题,那,这是谁的问题?
19XX年X月X日
我熬了半个通宵完成了这篇调查稿,一早就将它交给了高书记。我终究还是没有放弃这点“批判”,只在最后一段,隐晦的表达了出来:我们应当对这次胜利祝贺欣喜,但是我们也应当……
高书记很严厉的批评了我。
“陈继霖同志,你这段话是什么意思?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告诉你的?”他将文稿拍在桌子上,这段“批判”被明显的圈红。
“我知道,你来延安之前是个“暴露作家”,喜欢写写这种社会文章。”高齐元站起身来,在办公室踱步沉吟:“毛泽东同志讲过,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在我看来,根据地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你不能在这种“胜利”上做文章!尤其是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他夸赞我确实写的很好,但需删掉最后一段的“批判”,并向我说明了不能这样写的缘由,我同意了他的要求,我知道,地区很需要这篇“胜利”文章,人民也需要这样的鼓舞。
很快,这篇文章就发表在日报上做了一次专刊,地区和赵明峰的连队都受到了表彰,作为作者,我也受到了嘉奖。只是,对这件事,我仍然有点芥蒂。
我向后翻,再往后些的日记都是些陈继霖创作的革命诗歌和生活杂感,有歌颂,有抱怨:
或:
黄河上的白云轻飘飘
根据地的人民笑呵呵
伟大的共产党毛主席
带领我们抗日作斗争
又或:
没有医护专业知识的人也配做院长吗?就凭他是组织派来的吗?医院内部也有恶心的官僚作风?
直到这一篇:
19XX年X月X日
胜利之后竟然是反复的胜利和文章……
我又来到了李家沟,这次依然是上次的胜利,上级看了报道很重视,认为这是一次典型的战斗,要求我再进行一次详细的调查和写作。
这次依然是赵连长接待我,他一见我便拉起我的手连声道谢,是我的文章让他的兵都获得了荣誉。
我没有隐瞒,如实告诉他这篇文章的坎坷历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天哪!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神,坚毅但是带着感激,迷茫,痛苦,不解……还有我读不出的情绪……
“你跟我来吧。”赵明峰低下头,又重新看向前方:“毛泽东同志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陈同志,先看看吧。”
“到了。”赵明峰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四孔窑洞的院地,穿着白大褂的医护进进出出,不时有一阵呻吟或叫喊声从窑里生出,好不揪心。
院内四处堆满了用过的纱布和棉花,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与浓重的血腥味弥漫着,还有…还有一股说不上的气味(这里有涂改)绝望?死亡?……
中间的窑洞被当成了手术室,旁边是暂时的看护室与器材室,我和赵连长走进了第一个看护室。
推开门,一个被截了半条腿的战士活脱脱的一下子出现在我眼前,他躺在床上,就像死人一样。
那截下的半条腿就在他身旁!
一眼看过去,我的眼睛使劲地眨了眨。再看,这切下来的腿肤色发白,创面血肉模糊,脚很平静放松的舒展着,腿上还有些伤口,好像这半条腿在休息一样。
赵明峰静静走到他身边,“孙膑”(我很惭愧,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只好用这样一个“代称”)的眼皮颤抖着……我知道,他很清醒,他感应到旁边有人来了,只是不愿醒来……
他终究睁开了眼:“连长,你来了……”
孙膑的声音很虚弱:“连长,你看看我的腿……我怎么动不了?”
赵明峰沉默着。
他的身体挣扎起来,病床吱呀吱呀也在叫喊着,我不忍看到这一幕,终于还是闭上了眼。
赵明峰伸出了手,摸了摸这个战士的脸,他的声音颤抖着:“我们胜利了。”
孙膑终于放声大哭:“连长,我宁愿死……我宁愿死!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再也不能参加战斗了!我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我没有听清赵连长是怎样安慰的这位战士,只看到他低声几句,抚摸着孙膑的头发,他的哭声慢慢变为啜泣。
后面的病床上,有双目失明的战士,有失去上肢的战士,还有的战士头上裹着绷带,用手不停的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们走进另一间窑洞里,这里摆着牺牲战士的灵堂…
“这是李大姐的孩子…”赵明峰哽咽着:“一个好后生,为了打鬼子丧了命…”
门外有人进来,是李大娘,我们让开了路,她走到祭台前,手里端着一碗南瓜饭,哆哆嗦嗦地开口:儿啊…妈做了老南瓜,还加了绿豆…我的儿啊!你怎么就一个人走了?!我的儿啊…!
我们沉默的走出窑洞,没有惊扰李大娘,片刻后,赵明峰率先开口了:
“继霖同志…”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传出,但我好像听到了这段话,它传入了我的脑袋,又从我的脑袋出来,散进了风里,落在了黄土地上,最后“轰”的一声把我惊醒。
我到底还是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看到这里,我也烦躁的点起了一支烟: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
我想起早晨战场硝烟散尽后满地的尸首,他们原来都是活生生的人!但是,他们死了!一支烟毕,我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我沉默着,翻到了下一页:
19XX年X月X日
昨晚我翻来覆去,睡的很不踏实,一闭眼,全是那放松舒展的脚,十分惊悚,我想着那脚,想着孙膑的哀嚎,想着赵连长的眼神和请求,想着高书记的红圈……直到很晚我才勉强入睡……
19XX年X月X日
我将这些战士的状况和之前的调查材料一并整理写好,交给了高书记,他看后并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像一座雕塑。良久,他才开口:
“我们的胜利啊……”
这声叹息让我惶恐,慌张,又平静了下来…
19XX年X月X日
我听小张讲了高书记以前的故事,他也是一名战士,骁勇善战,后因腰上受了枪击不得已退到二线工作。
他继续说着,絮絮叨叨:陈同志,你是城里人…你们觉得什么都要十全十美…哪有什么完美…死人了也要吃饭…我娘说…你把他的那份饭吃下去,你活着,不等于他还活着吗?……再说了,说不定他轮回到好人家不用打仗了…
他摸出几颗红枣,放在了我的手心。
我沉默着。
19XX年X月X日
今日思考:我看过了太多的胜利,但在我书写胜利,了解胜利之后,我却疑惑了:什么是胜利?胜利是对于谁而言?这是活人的胜利还是死人的胜利?胜利之后将何去何从?胜利之后是胜利还是失败?胜利之后就代表胜利?胜利之后就代表笼罩在黄土地上的寒夜会消散吗?
我不知道。
19XX年X月X日
今天,邻居的王小妹请我代写一封书信,我欣然答应。王大哥在前线战斗,但很挂念家人,书信写的很勤。
“致吾兄…
吾兄安好。父母与我都很好,请无需多牵挂。街坊邻居,党员干部,抗日战士对家中颇有照顾。家中一切平安。希望吾兄平安顺绥。”
19XX年X月X日
王大哥今天寄回了书信,王小妹请我读给她听,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党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
19XX年X月X日
今日,我重看以前写的文章,对自己真的是既可怜又好笑!满嘴的书生意气,满嘴的黑暗现实,满嘴的批判暴露!可是一点实践行动都没有!
我在煤油灯下看了一夜,从歪歪斜斜的字行的缝隙里,我只看出两个字:幼稚!
岂止是幼稚,简直就是幼稚!
19XX年X月X日
我半夜突然坐起,想去参军。
但是……那片真正的战场适合我吗?
脑海里,那脚,那眼神,那灵堂的摆设,让我打了个寒战。
19XX年X月X日
小张牺牲了!
这是连队的同志传回的消息,我很震惊,我无法想象那个小战士的离去,他那几颗红枣还在我的案头上摆着,他他他…他怎么会死了呢?
19XX年X月X日
根据地局势越发吃紧了…
前线的战火朝后方不断的蔓延,日本人的轰炸无处不在…
我与乡亲们躲在防空洞里,瑟瑟发抖。
且不说胜利之后,仅靠我的笔杆子,能得到胜利吗?
…
19XX年X月X日
我近来很苦恼,其他人都在战斗和间接战斗,王小妹都做起了卫生员,我还在窑洞这一方天地“种自己的园地”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19XX年X月X日
战士的伤亡,小张的死,李大娘儿子的死…
今天,连队宣讲来到了村里,我决定了,我要扛枪,我要战斗。
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不过是一条命,这条命谁都有,实在算不得什么珍贵之物。
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还记得小张的话:他娘说,活人把死人的那份饭吃了,只要活人还在,不就等于没死吗?
我陈家,尚无在抗日战场上丧命之人,今日,就从我陈继霖开始。
再往后是一些军事训练的记录,战术战略的草稿,学习毛泽东同志讲话内容的学习记录:
今日连队训练打枪,初不准,后刻苦练习,终有所成。
应当向其他英雄连队学习!不可懈怠!
如今是战略反攻,亦是最为危险时段,陈继霖,不要放松警惕!
…
我翻阅完毕,将日记合上。
我在桌子前坐了一夜,直到天明。
这一日,天亮的很早,远处天光泛着深蓝,阳光格外的金黄,鸟在叫着,没有风,日头更亮了,村子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喧嚣声也大了起来。
我去到了后方医院,拿着日记,找到了陈继霖,守在了他身边,等他醒来。
他静静的沉睡着,眉头紧蹙,脸上的秀气多了几分刚毅,手上已生出几块老茧,我知道,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战士!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但他至少还活着,他的日记也还在,在追逐答案的路上,他或许始终是一个“夸父”,永远奔跑着。
很遗憾,我没有等到他的醒来,也没有亲手交给他这本日记,连队已经开拨,要前往新的战场。我将这件事委托给医护人员,并留了一张纸条夹在日记中,随后汇入了浩浩荡荡的革命队伍。
胜利之后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陈继霖,我们都在脚下的黄土地上寻找着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我们死去,直到身体的每一滴血都流尽,直到黄河干涸,直到彻底的胜利。
那一日,无论我们生还是死,胜利一定会来临,或许我们会获得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