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弄湿了我的时候
(一)
雨下了多日,它没有弄湿过我,是我自己的心底在雨季,自己弄湿了自己。
————三毛《雨季不再来》
(二)
六月十三日的上午,我在租的不过十平的屋子里收拾行李。阳光从高窗的黄玻璃折射进来,灰尘被剥离了黑暗的外衣,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好像想要向我揭示什么,指向靠在一边墙的落地书架的几层。我才发现自己几乎没怎么打扫过房间,书架上乱放的书布满了灰尘,就像一个奶油三明治上覆上了一层糖霜——早上醒来之后还没吃过饭呢。
我收回目光,蹲在床边,继续从床底抽出一个个盒子,总觉得要想些什么——当然无法实现——我早该换一个地方住,但是也无所谓了,反正今天就要走了。
一朵皱了的纸花和一张更皱的纸从一本杂志里掉下来,我愣了一下,就任凭它往地上飘,有几瞬间总觉得那并不属于我,但是确实从我的杂志中掉出来。
回过神来,我突然想到,我还没有和大叔告别呢,越想心里越愧疚,我早就该想到大叔的,等把行李收好了就去和大叔告别吧,说不定还能再喝上一杯牛奶呢。
和大叔的认识,得追回三个月之前的一个夜晚,具体的日期我已经不记得了,具体的时间同样我也忘记了。我被毕业的事情搅得焦头烂额,同时也是我毕业论文准备的最差的一段时间。
那天,从日落到夜色,从微冷到狂风,从晴天到暴雨,我在导师的办公室站在她面前,手里攥着那张一团糟的开题报告,听她训斥。
导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这是我所能给出的印象,要是硬要我说出她的其他特点,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衣服总是单调的黑色或白色。
等她说完,外边响起一声雷鸣。
我鞠了一躬,准备离开,导师叫住我,面庞的愠色还没有完全消退,一缕长发纠缠着镜架,手里拿着一把伞递给我,“你带伞了吗?”
我愣了一下,摸了下书包,“带了”,就离开了。
我总是不记得带伞,除非出门的时候已经下雨了,这次也不例外。
春天的雨好生奇怪,天边的雷就像湘西吉首的鼓,一敲起来就开一场盛事,一时停不了,四面八方的风也是衣服和伞挡不住的,直让身体发抖,只有雨,好像可怜还在路上的行人,不忍心下的那么大那么急,缓缓而来,好像它不是自愿落下来似的。
我觉得受了委屈,鼻子发酸,心止不住地疼。但是我并没有哭,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当时没有哭,总觉得我的性格早就哭的不成样子了。在中学时代,被训斥的过程中应该就哭了,然后老师看到我随着抽泣着不由自主地抖动肩膀的样子,看到额头的汗水黏住头发,也就不忍心再严厉斥责了,但是今天,
我好像失去了这个“武器”。
等我想在回去的路上找些吃的,才发现很多店已经关门了,只有一家酒吧的淡淡的黄光透过大窗撒在外面,好似一场新雪。
头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两只铜铃被风吹的左右摇摆,我昂起头,诗意油然而生,直觉下一刻一句诗就要脱口而出,但像期待着越来越大的气球突然炸裂一样,大脑拒绝了一切思考,我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的灯光要比外面看到的更为明亮一些,仿木制的环境也是让人觉得不冷,可能由于天气的原因或者别的,里面没有一个客人,但是充满了客人来过的痕迹——地面上的水。一声声突兀的嘀嗒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才发现,是我的头发再往下滴水,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剪过头发,后面的头发挡住了脖子,此刻,紧紧贴着我的皮肤。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强迫自己丢掉了这个念头,和老板对视了一眼,坐在了吧台上,“我想喝酒。”
老板是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大概有一米八,一双不大的眼睛很明亮,围着一个棕色的围裙,站在那里只消一眼就觉得沉稳、成熟,大概是由于厚黑的胡子的缘故,老板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
老板没有对我流露出什么表情,正常的不正常的都没有,只是稍稍鞠个躬,说了句“请稍等”。这是我根据以后的印象回忆的,若是那天晚上让我回忆当时的景象,我是一点儿说不出来。
真是一个奇怪的老板,我都没说自己要喝什么酒呢,说起来我还没喝过酒,啤酒也没有。不明白那东西怎么会那么吸引人,他会给我啤酒吗,我会在这里喝到烂醉,然后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抱着枕头大哭一场,胡乱地倒在房间,第二天醒来继续写论文;会不会是一杯鸡尾酒,或者伏特加,或许一杯我付不起的酒,等到一饮而尽,让老板和一个酒鬼算账去吧。
一阵熟悉的味道传来,我不太敢相信我的嗅觉——牛奶,稍稍抬头,老板推过来一杯牛奶和一小碟泡奶饼干,在托盘的一角,一朵用账单折成的小花。
我疑惑地看着老板,老板似乎没觉得有问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快喝吧,我该关门了。”那朵小花,就像不久就该吐露的莲花苞,那朵莲花渐渐松开蜷缩的身子,独自开在池塘的一隅,花瓣的底端还泛白,并蔓延血丝一般的纹路。
我自己也不记得什么原因,为何没有质问老板,但我喝完了牛奶,吃完了饼干,拿起了那朵小花回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一种呼之欲出的欲望驱使着我,我回头朝着老板,说“谢谢你,大叔。”
老板好像一下子没能接受这个生怯的称谓,随即笑了出来。
那天之后,我的毕业论文好像顺利了不少,也没有被导师训斥了,雨走走停停,下的频繁,但我也不再忘记带伞了。
与大叔结识之后,酒吧我也去的多了,但我总不爱那种环境,不会久坐。但不管高兴,不高兴,烦躁,伤心,我都只能喝到牛奶,最多牛奶是巧克力味的。
有一次酒吧生意好,大叔的妻子来帮他,听我叫他的称呼,忍俊不禁,引得两人开起了玩笑。
总之,在那段时间之中,除了严厉的导师,大叔就是我接触最多的人了,或者说,朋友。
我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不是冷,也不是生病,就像往常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一样,那种不由而来没有意义的悸动惹得身体不停地发颤,久久不能平息。我把手扶在敞开的行李箱两边,深呼吸,想让颤抖停下来,但很明显做不到————还是不去告别的好。
还是不去了吧,我能和他说些什么呢,我完成了学业,要走了,他会难过吗,不会吧,会像第一天晚上见到我那样波澜不惊,酒吧里形形色色的客人他见多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不会有什么差别,只是我年龄尚小对我照顾有加而已;还是不去了吧,真是好笑,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留下一个,大叔那么幽默的人会喜欢网络聊天吗,反正我不喜欢,不算现实的交流,也算不得精神的交流,顺着看不见的电波传达生硬的文字。
算了,还是不去了,“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我大脑里浮现出这句话。
一阵虚汗之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我加紧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要带走的,房东人很好,多余的物品她会帮我卖掉,最后,也不过一个行李箱和一个书包。
看最后一眼这个我住了近两年的房间,书架上的书我一本也没带走,任凭灰尘蚕食它们然后等房东来解救他们。
我还是走到了酒吧的门口,透过大窗,酒吧内依然是人声鼎沸,但是大叔不在吧台那里。
我扶着门把手,似乎很重,重到我拉不开它。一阵风带着阳光的香气从我的行李箱吹上我的脸庞又往上吹乱我的头发,我长吁一口气,反身离开,好像有什么在呼唤我,我回头,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再见啦。”
(三)
晨诚猛地惊醒,按着头坐起来,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想不起来了,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
晨诚走到宿舍的窗户前,眺望学校池塘的初夏,凉风带着白日的热浪驱赶他久睡的不适,窗外的池塘里,新放的荷花开的热烈。
想起今天下午还要去向导师汇报,晨诚简单收拾了一下,匆匆离开,导师可不喜欢迟到的学生,虽然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和蔼可亲的老师。
宿舍在半暗半明中恢复了寂静。太阳移走,在晨诚的桌子上,阳光划出一道区域,两侧暗处是摆放整齐一尘不染的书籍,区域中有一首光墨掺杂的诗:
“细雨中呼喊看到星辰
酒醒后光影罅隙
听风还是铜铃的清响吹过脸颊
划破池塘新放莲花的瓣白
一纸纹路的际会
让我再想一次
当雨弄湿了我的时候
我是在哪里”
真实姓名:邹樊
联系地址: 湖北省荆州市长江大学东校区
就读高校:长江大学
就读专业: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