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芦苇的哭泣
当清晨在火葬场加快脚步,
微燏的春日把人间的一切欢乐蒸发。
一群身穿米黄色衰衣的哀戚者 ,
像一片成熟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抽泣。
清寒的空中浮动着湿咸的气息,
地上响起哗啦啦的哭声一片。
送葬者们从灵堂外鱼贯而入,
鞠躬、默哀,开始作最后的告别仪式。
四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
如同不祥的鹰隼降落灵堂,
用那可怕的利爪,将祖父冰冷的遗骸
轻拈起来又安放在红色的纸棺里。
我手捧祖父的遗像,步履沉重地
紧跟在怀抱鲜花的女郎身后。
香炉,蜡烛,纸棺和长长的送葬队伍,
在纷乱的哭声中逶迤前行。
纸棺停在了面目可憎的火化间外。
超度亡魂者手掌朝下挥了挥,
未亡人纷纷跪下,面棺拜了三拜。
祖父的遗体被推进了火化间。
父亲手捧镶着祖父遗像的骨灰盒
满面愁容地走进等候室。
火化间的隔离板被推开了,
可怜的祖父化作了一堆零碎的白骨!
火化师戴着污迹斑斑的白手套,
拿起一把小刷子清理祖父骸骨:
不规则的脚骨、片状的颅盖骨……
将诺大的骨灰盒装得满满当当。
散去不久的送葬队伍重又出发,
哭声停止了,气氛庄严。
送葬者们机械而又落寞地
向山顶上的骨灰盒寄存厅缓慢挪动。
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提一串钥匙,
一脸平静地等候在山门外。
送葬者們进入大厅,登上木梯,
又从一排排宁静的木头柜子前走过。
父亲迷惘地将沉甸甸的骨灰盒
轻轻推进柜子,上锁,取出钥匙。
他没有注意到老者在一旁的殷殷叮嘱,
只仿佛听见一阵嗡嗡声在房间里回旋。
九点多钟的日光照耀得人头晕目眩。
送葬者们排着队儿跨过火盆,
又静静弯下腰将双手伸进水盆,
随后默然走下墓碑丛生的小山岗。
(2023年3月5日)
二、铜像的倾颓
幽夜中坐着一位孤独的歌者,
口中凄茫地唱着悲哀的歌:
锈迹斑斑的铜像倾颓在广袤的荒野中,
铜像旁埋葬着一圈又一圈枯萎的花朵。
八十六年前,默默无闻的艺人漫不经心地
铸造了这尊又小又瘦的铜像。
铜像刚铸成时,眉目如生,
仿佛精灵幻化而成的人类婴孩。
后来啊,铜像在风里迅速生长,
顽强地立在繁花似锦的原野中:
接受烈日的炙烤、冰霜的侵凌,
也在和风细雨中欢呼、呐喊。
然而,一年又一年,流光在它
凸起的额头上慢慢雕刻出细纹,
又夺去它瞳仁里的光彩,
让它在繁苦的劳作中耗尽力气。
铜像倾颓在荒野上已经五个月了。
风呵从去年冷冽的十一月
接连不断地吹过它枯黄的脸颊,
一直吹到了今年悲哀的四月。
四月十四日夜里的琴弦
冷酷地拨响了死亡的乐音。
铜像痛苦地大张着口,喘着粗气,
浑浊的泪水从它的眼角溢出。
如今,气息已然从它的鼻尖溜去,
溃烂停止了咬噬它的身体。
唉,即使强劲的风刮过它的双唇,
它也不再应和地鸣响个不已了。
惨淡的乌云俯身下垂,
听见了那一声绝望的叹息,
遥伸出巨大的翅翼遮没了
天上清光四射的月亮。
古朽的铜像被人们从
荒凉的野外抬着立了起来。
人们小心翼翼地梳理、擦洗,
又满怀悲哀地为它涂抹上新的颜料。
黎明的微光照耀着静默的铜像。
人们看见铜像被投入熊熊大火中,
铜像瞬间熔化成了汩汩铜水,
经久不息地散发着芳馨的热气一阵阵。
(2023年4月14日)
三、爱随风飘散
爱情的幻灭,如同一阵寒风萧萧
吹落了冬日的最后一片枯叶。
冷酷的情人呵抛下了一句
冰凉的话语便销声匿迹。
唉,从前那些曼妙的倩影,
唇间的呢喃,也随之烟消云散。
唯有悲伤、眼泪和无尽的思念,
在脑海深深处竟日不休地洄游。
(2023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