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满常青藤的转洪桥

田老的家在太平天国遗址长定卡附近，此一带事物的名称里多带有“长定”二字。我十二年前到田老家归来就想写一篇文章纪念，却直到最近才写出来。

2012年2月9日，我们几个中青教师代表学校欢送田老退休荣归故宅。这是一所新建的三列平房，厨房另建在房屋的南角。田老只有一个儿子，和儿媳都在南方一所大学教书。屋内装修简朴古雅，满是祥和宁静感。正堂的左边是卧室，右边是田老的书房兼会客间。书房里比较宽松。在可供八人对坐的大写字台上还有一副遒劲郁勃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手书对联没有收捡。座椅后是一个豪华大书架，书架里《论语》《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等三百多本书按中外古今的标准作了分类。有些书显得很脏旧了，大部分却有八成新。在这之前，我不知道田老是一个书蠹，更没有认真思考过“活到老学到老”的含义。在那一刻，仔细一想田老在工作岗位上的点点滴滴，发现他的谈吐总是那么质朴无华，却又诱人回味深思；他对任何人总是那么不卑不亢，却又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对自己的言行感到后悔的话；他的桃李满天下，我也只是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听到我们这里的第一个北京大学生说他永远铭记田老的启蒙恩情。“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田老教了一辈子的数学，在我们小学当了20年的总务主任，工作期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什么在行将就木期的田老还赢得了我的敬仰呢？是因为他的光辉业绩吗？可是他连校长都没当过；是因为他的人格伟大吗？可是他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田老就是一部迷人的书，使人越读越起劲；田老就是一幅斑斓的画，使人越欣赏越生发念想。

退休宴会后，田老邀请我们几人去百米外的转洪桥上看看，说转洪桥上自有一番风味。转洪桥？初听这个名字，我心一颤。一座桥有什么力量转变河流的方向？沿着这个方向，河水最终又流向何处？

我们随田老去转洪桥。转洪桥的交通作用已经被新建的S236高速公路取代，但是桥被作为古迹保护下来。桥上爬满了一种罕见的石上生长的常绿藤蔓植物。桥拱上的藤蔓随风摇曳，把转洪桥打扮得像一位襟飞带舞的女神。走近一看，桥面全部用石条砌成。伸头看桥下，自北而来的清流潺潺，在青藤摇曳的桥底转变方向，流向东南。田老在桥顶对我们说：“你们看这座小石桥多有活力！它四季常青的外貌迷人，但是它真正迷人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能领略到。”这座小桥的西端桥基就是河流变向的拐点，全部由两吨一块的青石板砌成。夏季，北边高山上的洪水奔涌直下，到此处变向，拐点上的每一块巨石都得承受多大的冲力啊！这些青石板保护了堤外的50亩良田，更使转向的河水奔向东南，日夜灌溉着1600亩田畈，养育着2000多长定村人。

桥边的石刻铭文上依稀可见“长定桥建于清代咸丰朝，后于同治十三年重建，称转洪桥。”查1989年版的《蕲春交通志》：转洪桥是蕲春现存最古老的桥，距今136年。田老接着讲了一段轶事：“长定桥修建在洪水直冲道旁边，但是山洪冲力太大，几年后河道就被冲出一条深沟，长定桥也就跟着垮了。重建此桥是河西村一位靠乞讨维生的田家寡妇募捐筹资完成的。适值太平天国运动，天下民生本就凋敝，许多人不得不以乞讨维持生计。田家寡妇在乞讨的路上捡养了11个弃婴。她精心地抚养这些孩子成人，供养男孩子到河东的田家祠堂读书。以乞讨为业的田家寡妇拖男携女，一伙乞丐游走四方，劝动了很多人参加到重建长定桥、为民造福的善事中来。人们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出力，只用三个月的时间就修建好了这座转洪桥。”黄花湾山埂上现有田家寡妇墓，墓志铭由礼部侍郎胡洪彬撰写，谥封田家寡妇为“太母”。田家寡妇培养出了七位“公务员”，其中四人获得了户部“员外郎”的荣誉。是什么家庭教育偏方，能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培养出这么多的社会贤俊？是艰苦奋斗精神。一种成功的家教一定是通过艰苦奋斗培养孩子艰苦奋斗的精神，使孩子能在艰苦的环境里自立自强，开拓创新。艰苦奋斗精神是共产党的传家宝，它创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奇迹，更创造了运用小米加步枪打败国民党反动派800万正规军的奇迹。教书育人也要有革命的艰苦奋斗精神。我们工作中的困难没有田家寡妇的困难大，但是我们却不能创造出田家寡妇那样的教育奇迹来。我们的艰苦奋斗精神不足啊！

我和田老那一代教师共事近十年，凭着“一支粉笔一张嘴一块黑板”就扎扎实实进行了“双基”教育。田老那一代教师不会讲普通话，但是能信口吟诗；没有电子产品，但是学富五车；没有上过兴趣班，但是琴棋书画样样能干。接下来，我们进行了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开展了很多年，总结了大量有效经验，找到了“立德树人”的基本方法。

我一年年探望退休的田老，尽可能更多地聆听一位教育先辈的经验之谈，尽可能踩着先辈的肩膀去攀登教育高峰。这天，我又走进了田老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师母默默地递给我一包茶叶，再指了指开水瓶就出门了。我揣测田老在发什么脾气，于是端着两杯茶轻轻地走进他的书房，想宽慰他几句。田老戴着眼镜盯在电脑上，头也不抬地说：“你自己先喝茶，我还要回答一下网友的问题。”

田老一直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我就端起书桌上的一叠书稿欣赏。这是田老的作品自选集，还没有定书名，但是内容精练。计有发表在省级核心刊物上的论文3篇，一篇《怎样写板书》，一篇《要重视写字教学》，一篇《教师的感情》；书法作品40幅，其中17幅参加教师书法赛获奖；诗歌、散文类共近10万字。我还在推敲一首律诗时，师母喊我和田老吃饭。吃饭时，田老的话越来越多。师母说吃不言睡不语，田老就把饭吃完了。

我们捧着一杯茶，又上了转洪桥。苍朴的转洪桥还是静静地拱在长定河上，潺潺的河水还是转向东南，悄无声息地滋润畈田。这座转洪桥，它的基础打得好，所以经过了171年的风吹浪打，还是坚守在河流上，为人们默默地提供方便。

告别田老后，我驱车过了长定河，回头再看转洪桥，田老还在桥上静静地站着，他已经融进了那桥上的风景。

田老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