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里的蕲艾香

(一) 雨幕初启

五月的雨丝如碎银般，在灰蒙蒙的天幕中密织成网。我伫立在教室窗前，望着操场边被雨水冲刷得愈发翠绿的蕲艾芽儿，不禁想起九天前那个同样湿漉漉的清晨。那天端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晨雾未散，操场上已站满攥着镰刀的孩子们，他们像淋湿的麻雀，在雨帘里蹦跳着整理工具，迷彩雨衣的荧光色在灰调天地间格外鲜亮。

“老师，我的雨靴漏水了！”扎羊角辫的小雨踮着脚将塑料袋塞入我手中。她胸前的红领巾被雨水浸成深褐，却仍护着怀中的竹篮。我蹲下系紧她鞋带时，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艾香，那是前一日我教她们用蕲艾叶煮水洗发的香气。远处传来我们六(2)班班主任老詹沙哑的吆喝：“同学们注意间距，采艾要顺藤平割，别扯断根茎！”他的声音混着雨声，似老式留声机里漏油的唱针。

(二) 雨中课堂

我们选的教学基地是学校东头的蕲艾园。此刻，这片蕲艾种植区被雨水洗出墨绿光泽。十一岁的小祺蹲在田埂上，军绿雨裤卷至膝盖，裤脚溅满泥点也浑然不觉。他用小刀剖开蕲艾茎秆，露出乳白髓心：“老师，为啥咱们这里种的艾比镇上超市卖的粗好多？”

这问题让我眼前一亮。我们赶忙把防水布铺在田垄上，开启“雨中微课堂”。“看这横截面，”我指向小祺手中的艾茎，“正宗蕲艾髓心要像新竹般中空，普通蕲艾是实心的。”雨水顺我裤腿淌下，在旅游鞋里浸泡着双脚。四十多个孩子挤在一起，睫毛挂满水珠，却听得入神。

小轩忽地举手：“要不给蕲艾分级别？像运动员得奖牌那样！”

提议让艾园瞬间活跃起来。孩子们自发分组，或测株高，或记叶片厚度，小雨更是发明“蕲艾香度测试法”——闭眼深呼吸后举手打分。雨打叶片声中，夹杂着惊呼：“三号区有株蕲艾比我还高！”“这片叶子能当书签！”“快看！艾绒自动分层了！”

(三) 艾香密码

回程改走后山捷径。泥泞山道旁，野艾与人工种植的蕲艾交织生长。我突然停步，指向崖壁一丛特殊蕲艾：“这是《本草纲目》里记载的‘石艾’，仅在阴雨天散发特殊药香。”我现场摘叶搓碎，浓郁馨香竟压过雨水腥气。孩子们如发现新大陆般围上，小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5月31日，石艾遇雨释放桉叶素浓度提升200%……”

(四) 雨润心田

返校的周二清晨，瞥见宣传栏玻璃上贴着学生们做的蕲艾标本——有压平叶片、艾绒编织的迷你香囊，还有小雨绘制的“蕲艾生长周期图”。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将“端午安康”的粉笔字洇成淡灰云团。

教室弥漫着蕲艾熏蒸的清新气息。后墙展示区贴满活动照片：雨中执镰剪影、对比实验数据表、蕲艾汁染的蓝印花布。最醒目的是小芸的“蕲艾香度排行榜”，榜首写着“詹老师办公室窗台蕲艾(清香值9.8)”——是她午休时偷采的。

“同学们，今天进行‘蕲艾密码破译’第二课。”我举起上周采的艾叶样本，“上周寻得蕲艾形态密码，今朝探索文化密码。”投影仪亮起瞬间，教室后排窸窣作响——小祺带着父亲送的老式艾灸罐，铜罐上留着他太爷爷辈的錾刻花纹。

这堂课从《楚辞》“浴兰汤兮沐芳”讲到现代药理学报告，孩子们用平板拍视频，把蕲艾药用价值编成湖北大鼓。小雨改编的《蕲艾三字经》在班级群传开：“端午至，艾满枝，驱瘴气，佑安康……”连总迟到的小杰也提前半小时到校，只盼展示他设计的“蕲艾雨伞”——伞面印艾叶图案，伞柄藏艾绒香囊。

(五) 雨后新芽

本周双休日雨更大。我整理活动资料时，发现手机存着一个未发送的视频：暴雨中，几个男生用身体护着刚割的蕲艾，泥水顺裤管淌下，却将最嫩茎叶拢在防水布中央。画面角落，小芸踮着脚给低年级学生讲艾灸穴位，雨衣帽子被风吹歪，马尾辫却始终未散。

整理蕲艾标本时，一片带虫洞的叶子让我想起镇农技站陈站长的话：“真正传承是带着泥土味的生命力，而非完美标本。”我便把虫蛀叶片装裱好，配上孩子写的观察日记：“蕲艾爷爷说，被虫咬过的地方会结更香的艾绒......”

暮色渐浓，雨幕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小祺抱个土陶罐冲进办公室：“老师！我爸说这是祖传艾绒焙制法！”罐里铺着松针、艾叶和红曲米，混着潮湿空气蒸出温热气息。窗外雨丝斜划过玻璃，在夕阳里折射出七彩光晕，恰似蕲艾叶片的脉络。

(尾声)

现在，我正批改孩子们写的《我的蕲艾日记》，墨香与艾香在雨气中交融。小雨写道：“原来蕲艾不怕雨，就像我们不怕困难。”小祺画了幅“蕲艾生长漫画”，末格是戴博士帽的蕲艾小人。我在批注栏画朵雨中绽放的艾花，写道：“教育如种艾，要等足三场透雨，方能结出清香。”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最后一缕夕阳穿破云层，为教室蕲艾展台镀上金边。那些被雨水浸润过的叶片，此刻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真正的传承，不是对抗风雨，而是让文化基因在时令更迭中自然生长。此刻，四十多个孩子在雨中采回的蕲艾，已悄然在教室每个角落生根，待到下一个端午，定会绽放出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