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

村野的气味由粮食，稻草负责

河岸边晾满红绿白的被单，衣帽

妇人们银白的脚裸在水里

太阳只好眯起眼

细车河盆地，开始晒粮，柜，棉胎，棺材

开始晒闲话，女红

家家户户的炊烟肥了，打着饱嗝

房前屋后，黄蜂忙碌

忽然，高个子伯娘指着黄蜂乱舞的方向，叫

哦！快快！去收谷子

大风来了，吼着把她按往，把她的衣，发

把我娘的被单掀起来，看吧

空中跑着白狗，黑牛，内裤，表嫂，瓦片

还有大风抓来的暗夜

统统压在云台山头

越垒越厚，虎视眈眈

细车河两岸，鸡狗猫在楼板底瑟瑟发抖

家蜘蛛藏于屋角，大气不出

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纸人似的，奔跑，喊叫

云台山快撑不住了

尽管满山草木举起了白旗

云台山喀嚓，骨折成闪电，雷鸣

门窗紧闭

我们躲在比草硬一点的木头的怀里

听

谁家小孩失手跌落瓷碗

响起春秋战国的声音

探亲

起风了，江汉平原上的高粱四处叩拜

老脸涨红

我望着密密匝匝的黑红脊背

武陵山里的父母，隐现

我，被天边逶迤的山脉摁住

风往哪里去

我从不问风从哪里来

风来了，大地紧紧抱着我

脚下的土坷间枯叶下

蚂蚁捉住了九月，齐心协力搬回仓库

我呢，被九月扔在异乡

哦，又瞄到了双亲的身影

二老从土里爬出来，不远千里

探视鱼梁洲边

与汉江并肩的儿子

那年

腊月二十八，大雪

我在公社医院里吃中药

黄瓜雀把清晨叼到窗台上

我和母亲望着不知所措的鸟儿

我们也不知道它的窝被哪坨大雪没收

六目相对，又一根竹子“啪啪”断裂

像开的两枪

黄瓜雀落下窗台

良久

附近村子里响起劈柴，烧火的声音

母亲的针线

我在细车河西岸

抱着整个夏天时

不是在河里，就是在田里

岸边芭茅试探河水凉热时

我才回到母亲手边

母亲用几千个针脚

把布片缝成另一个我

我喜欢看她在秋风里洗我

把我晾在金黄竹篙上

顺带，把太阳光也洗成雪白的被单

晾在我旁边

水滴掉落

像我们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说

偷

二楼灯熄了，杨琴声断了

朔风大作，雪米子横冲直撞

路灯都撞弯了，楼下墙脚

我裹紧棉衣，划木时剐破的地方

躲着胆小的花儿

我捂住它的脸

我俩绕过菜地，小水沟

轻脚细手

抱着偷来的琴音，溜进了租屋

后来，穿过西洞庭平原

携五十年头颅去工地

地铁上，有人喊抓小偷

我还是紧张

大雪也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