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赵骑贤的头像

赵骑贤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2/18
分享

海口骑楼老街

赵骑贤

二十多年前,我作为省外学子来海口求学,这里蓝天白云、阳光火辣、海风习习、椰树婆娑,万物显得那么浓烈清澈,我对这座滨海城市充满全新感受。闲暇之余,我喜欢在城中徜徉,体会与我老家所在地区不一样的氛围,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周末,我来到秀美的海甸溪南岸,一阵《威斯敏斯特》大本钟报时乐曲响起,我循着这阵稍远处飘来经典的钟声,看到了名声在外的海口钟楼,在观赏这座外型挺拔风格独特的历史建筑时,与其一路之隔的大量骑楼房屋也引起我的关注,使我饶有兴趣前去探究,这些兼具中西建筑特色的房屋给了我独特的视觉,它们连绵好几条街道,走近观察,我感叹这座城市保留如此众多的原汁原味老建筑,实属难能可贵,仔细品味,这些老建筑颇显老态龙钟,大多数骑楼房屋缺乏标准化的养护,有的房屋门窗破损,房主采用市面上普通构件,东拼西凑地弥补,有的房屋出现倾斜迹象,房主利用粗糙木柱竖顶横撑,有的房屋墙体残破不全,房主请来普通泥瓦匠,用混泥土上补下砌,有的房屋裂开甚至小部分坍塌,变成无人居住的危房,因长时间缺乏打理,喜欢“趁人之危”的野生植物在此疯狂成长,房里屋外长出根深蒂固的小叶榕,爬山虎在楼上楼下到处蔓延,阴暗潮湿的屋角冒出不少蕨草,这些植物使这危房显示出绿得流油的天然外观,为骑楼老街增加一股大自然特有的荒蛮生命力,这景象让人默念起《怀如顺上人》的其中两句:“旧住房长闭,新栽树已圆。”骑楼房屋的一楼基本都成为私人店铺,经营市面常见商品或海南传统小吃,烟火气十足,显然一幅“老海口”们日常活动的场景。骑楼本身是靓丽而又实用的建筑物,纯白色外墙简洁美观而又散热,各幢房屋的地面门廊被统一串联起来,使前来光顾的客人免受雨淋日晒,由于海南常年具有火辣的阳光和充沛的雨水,这些骑楼房屋反复经历着暴晒与受潮,外表呈现出白中泛黑的颜色,充满沧桑与陈旧,我感觉它的颜值与功能已经被时光耗掉了一大半。细细查看,有些房屋外立面还有意义不凡的灰塑图案,好似某种待解的密符,有些房屋残破的百叶窗里层有幸存的老式花玻璃,梦幻般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还有些房屋阳台或外伸式花池里栽满怒放的三角梅,红里透紫的花朵被柔和的绿叶衬托,显得倔强而又艳丽,使骑楼老街充满诗般的浪漫,“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意境近在眼前。

以我的直觉,这片老建筑富含大量文化,我在海口生活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为解读海口骑楼老街,细心查阅史料与留意当地人的口述,对骑楼老街的历史与相关故事有了大致了解。

1849年,正是清朝昏庸无能、国家内忧外患之时,在海口市博爱北路的四牌楼街区,最早骑楼在此诞生,但构不成规模。1858年,正值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清政府气数将尽,被迫与西方列强签订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偏安一偶的琼州赫然列入通商口岸名单中,不久,海南岛南渡江入海口西侧地带失去往日宁静,茂盛的植被遭到开荒般的大面积砍伐,林间与灌木丛中的小动物失去往日的栖息地,沉睡的泥土被翻动铲平,快刀斩除了无数条生猛的地下根系,受雇的土建工匠在此片新鲜土地中挖好一条条基坑,然后垒下坚实的地基,接着一栋栋崭新的近代建筑骑楼在此贸然兴建,鳞次栉比拔地而起,海口就此被掠夺性地强行开发并对外开放。

从1872年至1907年,国外势力积极在海口建立办事与经营机构,先后有英国、法国、德国、丹麦、比利时、西班牙、奥匈帝国、美国、日本、葡萄牙、意大利、挪威等国家在海口设立领事馆并安排领事。1876年,外国人控制的“琼海关”设立后,海关办公与宿舍楼、基督教堂、西式医院、邮政局、银行等一批近代西式建筑沿海口海岸加速扩建,原本荒凉的滩涂与近海岸区逐渐喧闹起来,由于地处热带环境,这些西式建筑都有一个特点:“房屋外沿的过道都建有立柱廊棚,既通风又能遮阳挡雨。”海口骑楼建筑就这样身不由己地修建起来,海口从此成为琼州口岸外联据点,也顺势演变为中国当时最南端的重要港口,这也是它后来成为海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基础,骑楼街区在此时期形成最初规模。

在琼州口岸开放这一时局混乱时期,海口骑楼街区鱼龙混杂冰火两重天,西方资本家、冒险家和政客远渡重洋漂泊至此,寄望摄取更多利益和获得更好的生活,我国各地精明商贾也闻讯赶来,幻想在海南岛大发横财。此时,肤色、头发、语言与海口当地百姓明显不同的外国人出现了,他们频繁活动在骑楼街区的得胜沙等街道,海南与世界的交往如此唐突。也就在这个时期,西方各路殖民势力在东南亚大肆掠夺资源,由于亟需人力加持,海南不少青壮年漂洋过海赴南洋充当劳工谋生,其背井离乡场景与外国投机者鱼贯而入画面形成鲜明对比,水巷口码头的船商很快嗅到商机,借助通商口岸开发开放之势,把海运航线连接到广州、厦门、台湾、香港、曼谷、新加坡、吉隆坡等海内外热门地区,从此,水巷口码头时常汇聚着赴南洋谋生的民众,他们在此爬上慢吞吞的木帆船,望着骑楼街区和生养之地的岛屿慢慢消失在天际线,接着在茫茫大海上经历漫长而又晃荡的旅程,最后踏上陌生的他乡,这样的长途跋涉谈不上追求远大理想,更谈不上浪漫,只为自己能填饱肚子,设法为家眷赚点活命的铜板。

骑楼街区命运曲折。1911年,清王朝已走到无可救药的境地,破除封建统治的武昌起义凌然爆发,辛亥革命高潮很快波及千里之外的海南岛,琼州口岸剪去封建长辫,国民党政府出台一系列发展近代企业、吸引华侨投资、规范骑楼建设的法律法规,为投资者提供政策支持和法律保障,此时,海口开始大规模兴建骑楼。1921年,军阀邓本殷治理琼崖期间,他效仿广东省城广州骑楼建设经验,大力邀请海外华侨回乡投资建房,由于海南文化基础薄弱,对外来文化几乎全盘接受,海口城市建设也是如此,对建筑物的外观与结构没有具体的标准,只要房产商有意在海口兴建海外近代式洋楼,都可在规定的地皮建楼,这段时期,从南洋不同国家回来的华侨形成建设大军,建成大量南洋风格、欧亚特点与琼北特色混合的骑楼,中山路、长堤路、得胜沙路等街道的骑楼建筑群由此形成。1924年,海口旧城(所城)城墙拆除,拆下的城墙石块被运到海甸溪边,用于修筑溪堤,此时,城内外全面开放畅通无阻,骑楼街区进一步开放,更多的人可自由前来参观充满异域特色的建筑,感受舶来的南洋与西方文化。1926年,海口正式设市,此时骑楼兴建数量多达800多幢,建筑风格涉及哥特、巴洛克、洛可可等,达到骑楼建设历史的高峰,随着骑楼街区基础设施完善和港口贸易繁荣,这里成为海南商业与文化中心。1939年,日寇铁蹄践踏海南岛,日寇强行掌控海南政治、经济、文教等各个方面的权力和事务,居民逃离、外资中断、贸易停顿、金融垄断、交通受阻等乱象迸发,社会发展遭受重大损失,大亚酒店、“五层楼”等地标建筑被日寇强行占用,“琼海关”也被其强行占领并获利,街区民众生活于恐慌之中,大多数正当商人处理掉财产,携带家属避难于外地,骑楼街区顿时沉寂,这是海口经历最灰暗的时期。1945年,日本法西斯投降,国民党政府接管海南,但骑楼街区难以恢复元气,失去抗战前的热闹景象,此时,这里又成了革命者与国民党反动派角逐的地下战场,黎明的曙光已近在眼前。1950年,解放大军渡过琼州海峡,在琼崖纵队配合下,从海南岛北端一直打到南端,清除了国民党反动派残余势力,把五星红旗插遍全岛,此时的海南迎来全面解放,庆祝海南解放大游行在海口骑楼街区浩浩荡荡进行,振奋人心的阵势使街区民众扬眉吐气,在往后的日子,骑楼街区在和平中休养生息。

从被迫开辟通商口岸到海南解放为止的这段历史时期,可以说骑楼老街在乱世中经历一场又一场社会动荡、完成一项又一项革新、产生一件又一件广为传颂的先锋事迹。1913年初,琼籍爱国华侨林文英在新民西路创办海南第一张报纸《琼岛日报》,大力向社会宣传民主共和、反帝反封建的观念与意识,唤起海南更多民众觉醒,为社会祛除愚昧思想,部分有识之士受其感触,努力积蓄反抗力量,积极响应孙中山领导的武装“倒袁”。1923年,琼崖电话总局在得胜沙成立,这是海南最早创建的电话业务机构,海南岛长途电话相关工程在此时开始建设,琼州大地竖立起无数根高高的线杆,电话线架设于线杆顶端向远处延伸,线路穿过肥沃的田野、茂密的热带雨林、数不清的溪流、连绵的高山、荒凉的海岸线沙地、淳朴的黎苗村寨,使海口和全岛重要城镇连接了近代通讯设备,电话开通后,信息传递效率大为提高,各地互动性进一步加强,道路崎岖引起的信息闭塞和社会管理迟滞得到有效缓解。1921年底,也就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的几个月,海南迎来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革命者:陈公培,他上岛后首先落脚于海口新民西路的《琼崖旬报》,以主编身份作掩护,建立海南党组织,发展与培养不少党团人员,海南早期的革命志士在他的引导下发芽成长,《琼崖旬报》成为中共在海南活动的最早阵营,燎原之星火已开始在暗淡的海南岛到处迸溅。1926年6月,中共琼崖一大在得胜沙街道旁竹林深处的邱宅召开,怀有理想信念且铁了心舍身干革命的能人汇聚一堂,开启有指导、有组织、有计划的民族解放事业,正是这些革命主心骨,创造了孤岛奋战二十三年红旗不倒的革命奇迹,在中国乃至世界革命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1928年春,海口海运与商贸日益发达,来自内地与国外的人员增多,骑楼街区人声鼎沸更显繁华,附近港口船来船往更显繁忙,但缺乏标准的计时公共设施,给外来人员和当地居民产生不便,经济发展受到影响,面对此问题,经爱国商人周成梅倡议,海口商会发动海口商界和海外琼籍侨胞踊跃捐资,筹齐人力与物资后,参照上海、广州等口岸开放城市的计时建筑样板,在靠近海甸溪的长堤码头边修建了海口钟楼,统一了全市时间,这个建筑物充满特色:“高挑的身材,瘦腰,红砖砌筑,简洁坚固的门窗,顶端有分别朝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大型表盘,每到一定时间就发出雄浑悠扬的撞钟报时声。”它成为海南岛最早的大型计时公共设施,得益于统一的时间标准,海口这座港口型城市各行各业效率翻倍,民众作息变得更有规律,劳动者们有了抵抗剥削维护自身权益的公物参照,它也是岛内各地记时设备的标杆,其指针准确转动和钟声规律响起,给社会带来井然有序的节拍。1931年6月,正值国共双方第一次合作破裂时期,国民党反动派在全国围剿革命者,在此严峻形势下,革命力量始终心系海南岛,时任中共广东省军委书记的李硕勋不畏凶险,住进位于得胜沙路的中民旅社,在熙熙攘攘的骑楼街区,他与中共海南党组织取得联系,准备召集军事会议,由于叛徒出卖,不幸被国民党反动派密探逮捕,铮铮铁汉大义凛然,不久壮烈牺牲于府城东校场,但岛内外的革命者前赴后继从未退缩,为解放海南愈战愈勇,他们铁了心要让海南老百姓摆脱昏暗统治,海南老百姓也紧紧团结在一起,以各种形式支持这些无产阶级革命者。1939年2月,日寇踏上海南岛后,海口骑楼街区很快沦陷,日寇势力在此大搞商业掠夺和刮取民脂民膏,气急败坏地搜捕抗日力量,物色险要地段设卡建哨,这个时期的某日,中山路“悦来栈”旅店的老板廖开振遇到麻烦,他的老宅廖家大院二层楼被日军盯上,他们妄想把其改造成瞭望台,以便肆意掌控包括骑楼街区在内的整个海口市,危急时刻,琼崖抗日独立纵队的冯白驹联系上廖开振,动员廖家设法阻止日军阴谋,廖开振胸怀民族大义,在次日果断烧掉廖家大院,用自毁的怒火有力回应日本侵略者的肆意妄为,他展示的“可以毁灭但不可打败”的抗战气概,使日本人惊诧地领略到中国人“舍小家为大家”的抗战精神。更多往事不必细说。

在过去二十多年时间里,骑楼街区的历史性遗物和旧迹零零散散重现天日。2000年左右,海口海关(旧称“琼海关”)老办公楼翻修之际,几十本尘封于该楼某个角落的日文书籍被人发现,这是日军侵琼时期“琼海关”日籍关员的遗落物品,这些书籍成为日本帝国主义强行把持海口海关的罪证;2012年,骑楼街区开展改造工程,施工人员在某些骑楼墙面翻修时,凿挖出解放前的“交通银行”灰塑牌匾和解放初期的“为人民服务”灰塑标语;2013年,工人翻修位于中山路的海口商会旧址,发现了三块清代乾隆年间刻制的石碑镶嵌在隔墙上,碑刻记录了清代康熙元年徐闻海安口发生的一起重大海难事件。2014年,博爱路骑楼建筑群展开修缮工作,会文书局、德源、成利号、生祥庄、聚合号、万盛隆、金宝新铺等多处老字号被发现。诸如以上发现举不胜举,它给骑楼老街提供更确凿的历史印证,使这片街区文化内涵持续提升。

现在,海口骑楼街区老建筑大多苏醒,经过精心修复,他们得到复原性修缮,甚至比初建时更加稳固,一些骑楼作为历史性建筑被政府划分等级和挂牌保护,昔日的优雅美姿又重新散发。

骑楼建筑是海口历史文化遗产,骑楼老街是海口近现代发展的见证,随着时代向前迈进,这片街区给海南赋予独特的人文烙印。如今,骑楼老街成为海南文旅热门地,吸引着八方来客。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