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告别

进入十二月，每天都在告别。从一号开始，到二号，到三号……先是一天，然后是一周，最后是一个季节。是的。冬季也将以这样的方式走完。一年也将如此。然而，恍惚间却还觉得龙年春节的鞭炮声还在耳畔回响，春日仿佛还在昨天。鸟语花香，草长莺飞……

今天的气温又降了一度。天气转冷，每天早起第一件事便是习惯性看看手机的天气预报。气温从前几天最低的十七度跌到了十六度。天气更冷了。睡前在床头放的羽绒服，前阵子早起披上可以抵抗一天的寒风。如今披在身上，也分明感到真切的寒意开始避开厚厚的衣物在衣服和身体的缝隙间穿梭。北风阵阵，心底敏感的一角被悄悄撕开。

2024年12月4日，琼瑶女士离开人世。记得读小学的时候。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家里几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还珠格格》。那时家庭经济并不富裕。电视老化常常出问题，却也只是修修补补地凑合着看。两千年前后，《还珠格格》第一部大火，电视上重播了一遍又一遍。一群年轻的英雄儿女嬉笑怒骂，一边反抗封建礼教，也一边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自由和爱情。“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生繁华”，这句电视剧的片头曲《当》的歌词把年少不羁的豪情诠释得淋漓尽致。每次重播我们都会准时收看。久而久之，还是孩子的我们自然对它的剧情和人物熟记于心，直到把剧中的人物唱进了那段口水歌“小燕子飞五阿哥追，紫薇哭尔康陪”。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部作品无疑给家里带来了不少的欢乐。因为这部剧我也知道了琼瑶这个名字。

多年来，类似的事情一直在发生。那些曾经给我的生命带来美好记忆的长辈，一次又一次在不期而至的噩耗中永远离开了我。小学时总和我们几个小孙子讲睡前故事督促我们早起上学的慈祥的奶奶，远在香港常常资助我们的老大舅（奶奶的小弟），爱和我们这帮小孩玩闹的老三叔（爷爷的三弟）……我渐渐明白，每个人的生命本身是一场走向孤独和死亡的旅行。

近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年少时的朋友慢慢不再联系。没事的时候，喜欢离开人群，选择一个人待着。静静地听听喜欢的歌，发着呆什么都不想。记得小时候身边总围着一群一起打闹嬉戏的小伙伴。无论走到哪里，外向的自己总能交到各种各样的朋友，也能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甚至交到几个亲密的朋友。曾几何时，我开始不愿主动和别人搭话。也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吧，索性最后保持沉默，任由身边的世界去喧闹。人们说，你变得成熟了，稳重了。我知道，这也意味着，一个个年轻的自己正悄悄地永远地离我而去。

小时候总羡慕北方的孩子。北方冬季下雪，那边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看着课本上电视上那些孩子玩雪时的灿烂笑脸，心里好不羡慕。是呀。南方有什么呢。无孔不入的冰冷。霜倒是偶尔可以在寒冷早晨路边的草木上看见。也不过星星点点，仿佛上天把雪赏赐给北方的土地之后，突然想起南方勉为其难降下的。

那时正是追求浪漫和理想的年纪。和许多求而不得的事物一样，纯白和遥远的雪花给我制造了许多美好的想象。那时不也很好吗。一切都很单纯，对这个世界知之不多，心里却有无限的期待。

后来，我才知道，这场大雪，曾经让山神庙的林冲看透人性的善恶，曾经让烈火烹油的贾府“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个喜欢坐在老旧电视机前翻看热播剧的孩子如今也走出简单的剧情，走进更加复杂的生活，走进属于他的三十岁。经受现实的磨砺，学着一个人坚定前行，冷暖自知……

毕淑敏老师曾在《百家讲坛》关于“人生的告别”说过这样一段话。毕业了，便告别了学生时代。结婚了，便告别了单身。有了孩子，要告别无忧无虑。退休了，便要告别工作。老了，告别灵便的双腿，告别年轻的容貌，告别坚固的牙齿。最终，每个人都要告别自己的生命。那么，我们生命归根结底是一场虚无吗？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于此刻的我该是一种安慰吧。

在这一年的尽头，没有茫茫大雪覆盖，生机便还不至于被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苍白尽数掩埋。北风呼啸。乡间道路上的绿树枝叶苍翠。人行道旁不起眼的杂草随风起舞。甚至那些在树木结完硕果后被秋风从枝上吹落地面的落叶，此刻也用渺小却又坚韧的躯壳对抗着大地的苍白，唱出一首首高昂不屈的歌。这些都是经过四季的雨露浇灌留下的痕迹呀。春天的生长，夏天的壮大，秋天的收获，它们都还在。

有生命，就还有对抗时光无边荒芜的力量。

每天早上上班路上，总能碰到附近小学的学生上学。他们穿着校服，搭配千篇一律。夏天夏服，冬天冬服，脖子上绑一条红领巾。颜色基本是黑白、蓝白、绿白相间这一类常见的配色。开车看到对面来了学生或者在学生出现的十字路口，我都会下意识地降低车速。除了安全起见，我也可以顺便看看这些可爱的面孔。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没有任何的修饰，却呈现出莫名的纯净与光亮，像早晨的温暖阳光。眼神懵懂而柔和，像春日刚破土的嫩芽小心翼翼地探知着稍显陌生的世界。他们身型矮小。还没有完全发育的他们走路的步伐还不大，走得也不快。背上常常是比他们的身体大而且沉重的书包，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远远看去像一只只缓慢挪动的笨拙的小蜗牛。他们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上学的路上。与有了时间意识的我不同，他们的许多习惯需要平时家里父母和学校老师从小督促才能养成。唠叨自然是少不了的，上学别迟到了，出门要注意安全，天冷了要穿多点，在学校要多喝水……

我不也是这样在长辈的呵护、关怀和影响之下一路成长起来的吗？他们不正是曾经的我吗？而我，如今也慢慢变成身边越来越多新生面孔眼中的“长辈”，也许是哥哥、叔叔、舅舅……看到他们没有方向或者需要指引的时候总是愿意向他们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建议……

告别是为了什么？为了提醒每个人不要忘记来时路。

一年又到头，犹记得，他来时温暖如花，春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