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给我的四张欠费发票》

第一张：绿皮无座

绿皮车用汽笛熨烫晨雾

我攥着铅印车票第一次练习告别

母亲把叮嘱折成干粮

在站台黄线外招手，身影慢慢变的模糊

书包里试卷与蝉鸣相互洇染

那时远方是课本里的成语，方程，

而故乡是票根背面渐渐晕开的——水墨字

第二张：普快站票

后来

红色软票变成了蛇皮袋里的呼吸

无座的我被焊进车厢接缝

隧道将月光轧成光阴形状

母亲的来电成一声“到了吗”

我数着路灯倒退的序列像清点她新生的白发

检票钳在岁月缺口咬下

我才懂乡愁是张过期的——半价凭证

第三张：特快卧铺

当蓝色磁票学会直立行走

特快撕开地图的褶皱

我拖着拉杆箱南下追赶碎银三两

视频窗口——儿女的生日蛋糕与母亲药瓶在屏幕那端静默

她总在挂断前，突然弯腰

假装拾起我遗落的乳名

而车票，始终是那枚缝衣针

用一声长鸣，缝合着两处坍缩的时空

针尖穿过破晓，线尾牵着夜深

第四张：高铁商务

今天，电子票浮于手机光晕

二维码盘绕成脐带的形状

我教母亲用面容解锁归途

她却在出票口，捧出整个昨天

那纸票根，是一封漫长的家书

字迹是绿皮车摇曳的删节号……

当高铁撕裂所有黄昏

她正将泛黄的站名

折成一张地图，通往

那列永不晚点的乡愁

当闸机吞下所有晨昏

才明白，每一张车票

都是时光为聚少离多

开出的欠费发票

存根联——烙着乡音

抵扣联——印着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