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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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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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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羽山:亘古沉浮一石羽

 

枯燥的地貌学者说:山,只不过是地壳运动的褶皱,乏善可陈,无甚可观。然而,诗意盎然的东海大地上的羽山,以其古老的年岁、别致的神韵教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武断化的专业观点。

去年深秋,因事赴东海温泉镇出差。业务办理完毕之后,当地一位姓尹的新朋对我说:"既然来了,何不去羽山一游?"我本无此意,但见他眼中闪着真诚怂恿的善意,便随口应了下来。

次日清晨,尹兄竟已备好车子在寓所外等候。

驱车北行,透过挡风玻璃远远望见一带远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驾驶员抬手指了一下道:"那便是羽山了。"我细看时,那山形确如一枚灵动的飞羽,似黛眉横陈。

“这山有个悲怆的传说,”尹兄忽然说,“上古时洪水泛滥,鲧治水不力,被舜帝殛于此山。”

我听了不觉失笑。神话传说,大抵是乡野愚昧,附会杜撰出来的种种故事,亦或是当下文旅机构急功近利,招一群草台班子胡编的卖点。尹兄见我笑,也不多言,只催开车师傅夫平稳赶路。

将至山脚,雾气更浓了。下了车,但见一条石径蜿蜒向上,消失在白茫茫烟岚之中。司机师傅从后备箱里拿出两把油纸伞,递给我一把,说:“山上一会可能下雨。”我抬头望天,虽阴郁却无雨意,但既是他好意,也就接了。

初登山时,石阶尚整齐,显然是近年修葺过的。两旁杂树参差丛生,枝叶上凝着水珠,偶尔坠下,打在伞上“啪啪”作响。越往上行,石阶越见陡峭,到后来竟需手足并用方能攀援。尹兄在前引路,步履轻捷,完全不似平日办公室里那个低腰仄行的小科员。

约莫爬了半个时辰,雾气忽散,眼前豁然开朗。我们已至山腰一处平台,四下薄雾缭绕,唯有山的主峰如岛屿浮于海波之上。一个拐角,突见一石碑,苔痕斑驳,字迹漫漶难辨。尹兄展掌擦拭,依稀浮现“殛鲧之丘”小篆字样。

“这便是传说中鲧受殛刑之处了。”尹兄眼中跳跃着兴奋奇异的光。我走近细看,发现碑后巨大石壁上有三道齐刷刷的裂缝,切口黑魆魆的深不可测。尹兄说这是“试剑石”,是舜所派斩官行刑前示剑扬威的昭告。我自然不信,但裂缝中确有冷风涌出,吹得人毛骨悚然。

正观望间,忽闻裂缝中传出“汵泠”滴水之声,初如溪流,继而如江河,最后竟似海潮澎湃。我不禁大惊后退,却见尹兄神色如常。“每逢阴历十五前后,便有这种声响,”他淡定地解释道,“乡民们说是鲧的怨气所化。”

我虽疑为这是山石间地下气流互相作用所致,但这等异事确实前所未见。“隆隆”之音,如巨物蠕动声息。我心中发毛,便催促尹兄离开继续登山。上行途中,尹兄忽问:“先生以为鲧该杀否?”我一怔,随口道:“治水无功,贻误苍生,依法当诛。”尹兄却叹道:“鲧盗息壤,原是为救百姓。其罪在方法不当,其心则善。舜帝杀之,不过立威罢了。”

我正欲反驳,忽觉脚下震动,整座山竟轻微摇晃起来。石阶挤裂有声,树木摧折动摇,我们慌忙抱住一株老松,才免受跌倒之灾。震动持续几分钟后方息。

“这是‘鲧怒’,”尹兄拍去身上松树的老皮,“传说鲧魂灵不散,每有人言其当诛,山便会震动。”我心中骇然,但面上强作镇定说:“纯属巧合罢了,东海本就处在郯庐断裂劳上,是多震之地。”

尹兄只摇头浅笑不语,引我另寻小径上山。此后路途更加崎岖,有时需贴壁而行,下临无地;有时需匍匐钻洞,幽暗难明。我汗流浃背,气喘如牛,而他却如履平地,不时驻足等我。

将至主峰,天忽降大雨,其势滂沱。我们撑起油纸伞,却见雨滴在空中如柱直下,宛如无数水晶珠子串成的链条垂悬四周。尹兄伸手兜接一注,那“雨滴”便聚在他掌心滚动,敛成一粒巨大水珠,却不散不流。

“羽山多异事,先生今日所见只不过是十之一二。”尹兄漫不经心地说。随之将手心里的水珠抛向半空。

我瞠目结舌,科学知识在此竟全无用处。雨停后,我们终登绝顶。四望但见云海茫茫,远处鲧渊如一线银光。山顶有小池,方可盈尺,水色黝黑,不见其底。尹兄说这是“禹镜”,能照见前世今生。我自然不信,但探头看时,水中竟映出一张陌生面孔,眉目间与我依稀相似,却着古衣冠。一惊之下,我险些跌入池中,幸被他一把拉住。

“先生看见什么了?”他问。我强镇回答:“没什么,应是光线折射产生的幻觉。”尹兄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不再追问。我们在山顶盘桓至日影西斜,方才下山。归途竟异常顺利,不消一个小时便至山脚。回首望山,暮霭中羽山轮廓如一笔淡墨,横亘天际。

返回途中,我问尹兄为何对此山如此熟悉。他沉默良久,方道:“先父曾是此山守护人,晚年更是痴迷羽山传说,终至入山不返。我幼时常随他上山,故识路径。”我见他神色黯然,不便多问。当晚留宿于山南麓温泉民居,梦见自己化为古人,立于洪水之中,手持一捧泥土,却怎么也堵不住滔天巨浪。惊醒时,枕畔竟有泥沙痕迹。

翌日辞别,尹兄赠我一枚石锤,说是数年前在羽山中所得,疑为上古遗物。我坚辞不受,他执意相赠,只得收下。归家后置石锤于书案,每贴耳近听,则幽闻有潺潺水流远音。妻甚恶之,遂弃于后院老井中。是夜雷雨大作,井水暴涨溢出,浸湿半院。后,多次探井打捞,终未再见石锤踪迹。异乎哉!

后查古县志,至鲧之专条记录,乃知其殛于羽山,尸身三年不腐,剖之以吴刀,禹乃诞生。禹承父志,终治平洪水。然则鲧之功过,孰能定论?其受殛刑,是罚是殉?每思及此,便觉羽山云雾中,似有双目注视人间。

那山中裂缝、悬雨、异响、震动,究竟是地质奇观,还是真有上古冤魂作祟?科学自有一种解释,人心却另有一种答案。我自此不敢轻言“迷信”二字,盖因世上之事,非尽在吾辈掌握之中。

那尹兄眼中跳跃奇异的光,如今想来,竟与羽山云雾烟岚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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