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的奇迹

写诗的人都有体会，有时，不管你如何地冥思苦想，耗尽心血，仍写不出诗来。好象荒漠中的跋涉者，历经艰辛，却一无所获。有时，你的思想突然触发了一种激情，茅塞顿开，左右逢源，诗句便从你的笔底涌出。

这就是灵感的奇迹。

什么是灵感？当代诗人艾青说：“灵感者，是诗人的精神面对新事物时产生的激情，这是照亮灵魂的火炬，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幸会。”①有了灵感，就好象思想接通了电路，顿时灯火明亮；有了灵感，好象引爆了炸药，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有了灵感，又好象开闸的流水，波涛汹涌，一泻千里；有了它，诗人即可构思出绝妙的情节，写出动人的诗章。

古代诗人们对“灵感”深有体会。唐代诗人贯体说：“几处觅不得，有时还自来　”。②生动地叙述了诗歌创作中灵感突然降临的情景。苏轼说：“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③意思是，诗思一来，要立即挥笔写就，就象追捕逃犯一样。不然，脑海中的印象一旦消失，便再也难以描摹了。戴复古说：“有时忽得惊人句，费尽心机做不成。”④意谓有时触物兴怀，忽得佳句；但事过境迁，纵然费尽心机，也难以足成全篇。杜甫曾用“词源倒倾三峡水”⑤来形容灵感到来之时诗思汹涌的情景。郑板桥则说“兴到千篇未是多”⑥。

古代的诗论虽没有直接出现过“灵感”一词，但对这种精神现象及其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有过不少的论述。明代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说：“诗有天机，待时而发，触物而成，虽幽寻苦索不易得也。”清代王士　在《师友诗传录》中说：“当其触物兴怀，情来神会，如兔起鹘落，稍纵即逝矣。”徐增也认为：“好诗须在一刹那问上揽取，迟则失之。”（《而庵诗话》）

中国文学史上流传不少有关文思敏捷的故事。如北宋阮阅的《诗话总龟》记载：唐代开元年间，零陵人史青向唐玄宗上表，吹嘘说曹植“七步成诗”不足为奇，自己愿意“五步成之”。唐玄宗见表，十分惊奇，当即下诏相召，进行面试。那一天恰好是除夕，唐玄宗即以《除夜》为题，命他作来。史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回。风光人不觉，已著后园梅。”

这首诗抓住除夕的瞬息感受，写出春到人间，万象更新的景象。首联对仗工整，自然贴切。中间四句写物侯渐变，悄然无声，人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已感到春光降临。最后两句从梅树已露先兆，写出春天蓬勃的生机。全诗语言清新，颇见功力，受到唐玄宗的赞赏，当即授以左监门将军之职。

明人胡应麟在《诗薮》杂编卷三中指出，这首诗写得不错，但“恐怕五步之内未易办也”。对故事是否可信，姑且不论。史青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写出一首受人称道的好诗，除了天生的资质外，大概是得益于灵感的触发。

灵感具有几个明显的特征。

一是创造性。可以说，灵感是诗的“催化剂”，它能使诗人“绝路逢生”。有了灵感的闪耀，诗人的思想便有了飞跃，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情况下，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奇景。一个新的天地在诗人的面前展开，促使他创造出新的意境。据说，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的钱起，在上京应试时，主考官命题《湘灵鼓瑟》，他揣摩再三，写了十句：“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诗的意思是：常听说湘水之神善于弹奏云和瑟，冯夷（神名）只会跳舞。这瑟声多么悲哀，使楚地的人听不下去。它那凄苦的乐调，使金石也感到悲凉，清怨的声音一直传到天上。这瑟声使苍梧山都感动得如怨如慕，使白芷花也迸发出芳香。它随着流水，传到湘江边，又伴着悲风，飘过洞庭湖。

按照规定，应试诗限作五言六韵，还需两句作结。写到这里，钱起想来想去，未能续出。忽然，一阵寒风从窗外吹来，他顿时有了灵感，挥笔写了末尾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意谓曲终声寂，看不见弹瑟的人，只见江上默默地立着几座青山。这是点睛之笔，主考官大为赞赏，称之为“绝唱”。钱起不仅中了进士，还嬴得了诗名。确实，结尾两句写得很美，从听觉上看，瑟声到此突然停止，由喧闹转为静谧。随之又产生“余音袅袅，不绝而缕”的感觉；从视觉上看，笼罩于诗中神话般的幻景渐渐散去，显露出江上青峰，令人赏心悦目。

《旧唐书》卷一六八《钱徽传》编造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说这两句是“鬼诗”，纯属无稽之谈。但钱起写诗之时，灵感的触发，使他豁然开通，则是可信的。

二是突发性。灵感的出现往往是突然的、闪电式的，它一下子闯入你的思想领地，倘若不及时把握，也可能一下子消失得无踪无影。正如陆机所说：“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⑦，这是对灵感突发性的最好说明。

宋代诗人陈与义有一首《春日》：“朝来庭树有鸣禽，红绿扶春上远林。忽有好诗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清晨，庭院树木问飞鸟的啼鸣引起诗人的注意。他举首眺望，感到红花绿叶已将春天召唤到人间，不由提笔写诗，正要捕捉意象之时，忽然问灵感又消失了，再也寻它不着。

“忽有好诗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生动地描写了诗歌创作中一瞵间的真实情景，这是对灵感的突发性的最好说明。

宋代释惠洪《冷斋夜话》卷四还记载潘大临写诗的一件轶事。有一次，潘大临闲居而卧，听到林间的风雨声，灵感突然降临，欣然起来，在墙壁上题诗。刚写完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催租人来到，意兴遭到破坏，灵感也消失了，再也写不下去。仅此一句，现在仍广为传诵，成为“满城风雨”这个成语的出处。

三是偶然性。灵感什么时候来，往往带着不确定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许多时候，灵感的到来带着较大的偶然性。一个故事，一种声音，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都可能突然触动神经，产生灵感，使你得到长期以来欲得而没有得到的东西。有时，甚至一个梦境也使你获取创作的灵感。这是由于白天创作意识的惯性到了夜里，在睡梦中激发潜意识的结果。欧阳修有一首《梦中作》，就是这样诞生的：“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这首诗四句分别写四个不同的意境。首句写秋夜。一轮明月照耀千山，月色中还传来悠扬的笛声。次句写春宵。花明路暗，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第三句写棋罢。《述异志》中记载，晋时王质入山采樵，遇见仙人下棋，他在旁观看，等一盘棋结束，自己的斧柄已经腐烂。回家一看，亲故都已去世，早已换了人间。这里借用这个传说，比喻世事的变迁。末句写酒阑，抒发思乡情怀。虽然，这四句诗不大连贯，但符合梦中光景，借此抒发自己一种曲折且复杂的情怀。陈衍说：“此诗当真是梦中作，如有神助。”⑧

灵感来自生活。有人说，生活是柴，灵感是点燃的火柴，诗便是火。谁的生活感受积累多，产生灵感的条件也就越多。诗人只有深入生活，勤奋写作，灵感之神便会降临到你的面前，就会叩击你心灵的门窗。

【注释】

①《艾青诗选.法文本序》。

②贯休：《言诗》。

③苏轼：《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

④戴复古《石屏诗集》卷七《论诗十绝》。

⑤杜甫：《醉歌行》。

⑥郑板桥：《绕诗》。

⑦见陆机《文赋》。

⑧见《宋诗精华录》。

       （首发本人著作《诗林拾翠》，安徽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