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特别重情义的人,对朋友都能做到情深义重,更何况是对家人,尤其是对生我养我的父母。
唐朝诗人孟郊的《游子吟》,几乎是所有中国人都耳熟能详、广为传颂的名篇。然而,在我看来,寸草之心,终究难报三春之晖。
2013年春节的前十天,因为舅侄儿结婚,我专门从河北保定回到湖北孝昌参加孩子的婚礼。没想到,婚宴还没结束,外甥女就给我打来电话,说外婆突然发病,已被送到医院抢救。
当我不顾一切冲进病房时,母亲正好苏醒过来。一时间,我早把母亲说过千次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抛到了脑后,也不顾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捧着母亲的手,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哭成了泪人儿。
接下来的几天,我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坚持日夜守在母亲病床前,实在累了、困了,就趴在病床边打个盹。见我这般模样,母亲格外心疼,身体稍微好转些,就不停催我返回保定,说再过三天就要过年了,两个孩子还在保定。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便不管不顾,让二哥提前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家,只为让我能安心离开。
恰在那时,单位老总也打来电话,说临近过节,单位有很多事等着身为办公室主任的我回去处理。一同回来的妻子,眼看着假期已到,虽嘴上没说,心里却早已焦急万分。本身在医院工作、有着专家身份的小妹,也再三向我保证母亲不会有事,让我放心离开,剩下的事交给他们。但经过一夜思考,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既惊讶、又觉在意料之中的决定:让妻子独自返回保定,我留下来照顾父母、陪他们过年。理由很简单:要弥补在外漂泊三十年,却极少回来陪父母过年的遗憾。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父母。因为我也算个“厨房高手”,便不停变着花样给父母做可口的饭菜,还帮他们洗衣服、给母亲洗脚按摩、洗头剪发。母亲嘴上总唠叨我“太固执”,嗔怪我不听话,可私下里却对父亲说:“这么多年了,只有今年才真正享到小儿子的福,这才叫过年的样子啊……”
也正因那些天过于劳累、没能好好休息,本身得过重病的我,引发了当年治疗留下的后遗症——没几天,耳朵突然聋了。正月十五还没过,母亲就不停地哭,催我赶紧回保定治耳朵。看着躺在床上仍不能完全自理的母亲,我万般无奈,只能一路流着泪离开。几个月的治疗后,不同医院的专家得出了一致结论:当年的治疗本就损伤了神经,此次又因过度劳累,已造成神经性耳聋,今后再也无法恢复。
之后的日子里,我没太多为自己的耳聋难过,反而总牵挂着病中的母亲,担心她的身体是否恢复。尽管每天都打电话,心里却依然忐忑不安。也正因这份放不下,我再次做出了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彻底辞掉每月近5000元收入的稳定工作,不顾一切地再次回到孝昌县花园镇,专心照顾父母。记得当时妻子哭着对我说:“兄弟姐妹五六个,为什么非要你一个人管?你就这么回去了,难道不管孩子们吗?他们才刚大学毕业,都还没成家啊!”我没有过多思考,直接告诉她:“陪孩子们的路还很长,可父母都已经87岁、85岁了,就算我有心陪伴,又还能陪多久呢?”
就在我再次回到孝昌的100天后,一个深夜,晚饭时还吃了十多个饺子的母亲,在梦中永远离开了我们。看着母亲离开时安详又略带微笑的面容,我心里虽有无尽的痛,却唯独没有遗憾。
母亲走后,只剩下一辈子不会做饭的父亲。当时,所有兄弟姐妹都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不再支持我继续留在家里照顾父亲;就连父亲,不知是不是真心,也几次劝我别再管他,安心回保定去,说他的事是“小事”,两个孩子的事才是“大事”。我没有回答父亲,只是默默地做好每天该做的事。
第二年,也就是2014年五一节前,本性善良、明事理又贤惠的妻子,一来担心老人,二来实在放心不下我,没跟我商量就辞掉了原来的工作,突然回到了花园镇,说要和我一起承担照顾父亲的责任。
街坊邻居都知道,我们没回来的那些年,父亲每年都会因为生病至少住一两次医院;可自从我们回来后,得益于生活质量的提高,再加上爱人照顾得细致周到,十多年过去了,父亲竟然一次医院都没去过。
去年秋天,父亲在外面散步时不小心摔倒在地。原本一直健壮的他,突然就无法自理了——吃喝拉撒全靠我们伺候,还经常把大小便弄得到处都是,身上、地上、床上、被子上无一幸免。妻子知道我有洁癖,总是尽量不让我知晓,悄悄帮父亲擦洗、整理干净。
有那么一段时间,不少亲朋都劝我:“你们已经太对得起父亲了,他毕竟是百岁老人,该放手时就放手吧,别再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不值得。”对此,我总是不置可否,只是笑而不答。
那天,我给父亲理发时,看着他满脑袋失去光泽的白发,还有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父亲的面颊,泪水一次又一次跟着剪下的头发,无声地掉落。这泪水,是为父亲的苍老,更多的,是为岁月的无情。
今年三月以来,因为我和爱人的身体都有些不适,我那已经离开这里五十多年,都已年过七十的大哥和二姐都相继回到这里帮忙伺候父亲。如今,父亲虽说依旧卧床不起,却在儿女们的精心照料下,精神渐渐矍铄起来。他的记忆力虽有些减退,却从没忘记见人就说:“凤蓉(我爱人的名字)一个人能顶一群儿女,比亲生女儿还孝顺,做的饭也最好吃……”每当我看着父亲那知足的表情和憨厚的笑容,自己却从来没真正笑过——因为我始终认为,身为子女,我们无论做了多少,比起父母的养育之恩,那“寸草之心”,又怎能报得“三春之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