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那年,赵新随表哥一起来到这个单位的附属车间做了一名临时工。表哥比赵新大八岁,级别是副科级。人们对表哥的称呼有两种,一种叫李科长,另一种就是喊老李。每当听见别人喊表哥为李科长的时候,赵新的心里就不仅仅像吃了蜜一样的甜,还有一种自豪感,为表哥也是为有这样的亲戚。可是当听见别人称呼表哥是老李的时候,赵新心里就有些纳闷了,表哥毕竟才二十七岁,怎么就成了老李呢?为此,他还专门的琢磨过,最后得知那也是一种对身份的尊重,心里面就再也不纠结了。那时,人们对赵新的称呼也有两种,一种是不管是比他年长的还是比他年幼的都叫他小赵。无论谁这么叫他,他都觉得一样的随意和亲切。另一种就是少数的人喊他“猴鬼”(当地方言‘小子’对人有蔑视的意思),对于这样的称呼,赵新从心里面总觉得很是不舒服,不舒服归不舒服只能在心里,从来就没有表达出来过自己的不乐意,因为赵新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有头有脸的单位里,一名小小的临时工实在是没有什么身份而言的。
赵新来这个单位不久人们就对他好评如潮,综合在一起就是说他是少见的,有文化,明是非,重情理、自尊、自重也自强,既能干,个人素质又特别高的一个人。这些好评对于赵新而言真的是不足为奇,外人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自打记事以来,大人们对他就只有称赞夸奖,还真没有过一句不好的评论,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当班长,每学期永远的三好生,高中时还被当年的地区授予“新长征突击手”五四青年嘉奖,这些曾经的过往足够证明赵新是个什么样的人。按说像赵新这样一个有素质的人,说什么也不会因为称呼的事轻易就与人发生争执的。可赵新他到底还是为了一声称呼跟史翠芬吵了起来。
史翠芬是一个比赵新还要晚两年进附属车间的职工家属,大集体工。进厂的时候连史翠芬三个字都不会写,典型的农村妇女,别看史翠芬不认识字,但一张大嘴却特别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嘀咕”。本来是很平常的一点小事,只要让史翠芬知道了,再往那儿一站,那平常的事也变得不平常了。
赵新跟史翠芬吵架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儿子熊贺。史翠芬刚来单位时,熊贺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天生就生的比人黑,又适逢夏天,那小子整天光着脊梁光着脚丫满院子的疯跑,简直像个没有家也没有爹娘的野孩子一样,尤其是那两条又粗又浓的大鼻涕永远都挂在鼻子下面。大人们送给他一个十分贴切的名字叫黑熊。孩子们又送给他一个非常恰当的外号叫“宽粉加工厂”。别看“宽粉加工厂”上学时比猪还要蠢比熊还要笨,可逃学捣蛋的本领却无人能及,明明看着他背着书包跟别的孩子一起出了门,用不了多长时间,估摸大人上班走了以后,他却又回到了院里。他这一回来不要紧,满院的自行车,摩托车可就要遭殃,要么被无缘无故的推倒,要么车胎被放了气,或者是被扎上图钉,玻璃渣。有人明明亲眼看见“宽粉加工厂”做这些,告诉史翠芬让她管教一下自己的孩子。她不仅不承认,反而到跟人不依不饶的闹起来,说是存心冤枉她的孩子。人们渐渐都知道史翠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滚刀肉”更不与她多话,人人避而远之。“宽粉加工厂”初中都无法混完,到底被学校劝退回来了,才十六岁的他,在家实在无所事事,就进附属车间当了一名临时工。
“宽粉加工厂”跟“滚刀肉”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泼皮无赖,外加势利眼。那天干完活之后,“宽粉加工厂”和于强他们几个想找人打扑克就喊赵新入伙。一来因为厂里有明文规定上班时间禁止打牌,二来赵新生来就是喜静不好动,于强邀请了两次都被赵新拒绝了。“宽粉加工厂”就插话说:“于叔,搭理他干球?人多的是,除了他地球照样转,看他那一天到晚假正经的德性?”赵新不想跟一个毛孩子计较也就没有吱声。没想到的是他们转了一圈还是‘三缺一’,就又朝赵新走来。赵新一看那样,本来也是无聊,就打算给他们凑一下“摊”的,没想到的是“宽粉加工厂”迎面就大声嚷开了:“小赵,你到底玩不玩?”那语气大的就像他是天皇老子发号施令一般,简直没有半分的余地。赵新的心里一下子就不舒服了。其实,赵新不舒服还有另一层的原因,那就是已经年过三十的赵新比于强还要大八岁,而于强比“宽粉加工厂”只大五岁。“宽粉加工厂”口口声声叫于强是于叔,而称呼他却是小赵。其中原因众所周知,因为于强的姐夫是单位副总的身份,而赵新的表哥只是一个科室的负责人,早就有人对赵新说过,你的“靠山”不光是不够硬,而且还不是亲哥只是一个姑表哥。
赵新心里尽管是不舒服,向来处事为人都特别谨慎的他,除了下定决心不跟他们打牌以外,原本也不想要怎么样,说到底也是不敢怎么样。可“宽粉加工厂”却一点也不知趣,他就像一只闹春的猫一般在那里长一声短一声的小赵,小赵的嗷嗷叫,刺激的赵新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开了口:“叫什么叫,小赵是你叫的么?真没有教养。”他这一吼还真把“宽粉加工厂”给镇住了,空气也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了,赵新也就不想再说什么。没有想到的是“宽粉加工厂”不开口了,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史翠芬却把话接过去了:“哎!放什么屁呢?说谁没教养啦?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我问你,你是不是姓赵?……既然是姓赵,不叫你小赵,叫什么?……叫阿猫,阿狗不成?……告诉你,叫你小赵就是高看你了。一个破临时工还想怎么的?跟谁摆架子,也不回去撒泡尿照一下自己,就你那身份,配叫你什么......”
赵新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尤其是史翠芬一口一个“破临时工”的怒骂,把赵新那点的尊严伤至殆尽,顷刻间,也把所有的涵养彻底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正像人们常说的,兔子急了也咬人。他愤怒的吼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是一个临时工,临时工怎么啦?临时工就不是人啦?难道临时工就没有人格,没有尊严啦?临时工就是孙子辈啦……?”架吵到最后,车间领导出面了。车间领导是史翠芬的老乡,说话明显站在史翠芬一边。他说都是出门在外的,哪里有必要论什么辈分?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呗。表哥为此事还专门把赵新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说他要想在这里呆下去,就不要那么多的事,表哥还说车间领导跟他说了,要不是给他面子,就会开出赵新,因为在单位里吵架就必须受到责罚,史翠芬毕竟是正式工,不可能因为临时工而受处分,那么受处分的就只能是赵新。
多少年过去了,赵新早已离开了这个单位,离开这个单位的赵新称呼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赵主任,赵老师都是别人对他新的称呼,而无论是哪一种称呼里都满含百分之百的敬重。因为办事,他也经常的还是会来到这个单位。这个单位的人们对他的称呼也发生了悄然的变化,还是有许多的人叫他小赵,但语气却充满了亲切。而更多的人则叫他赵师傅,字里行间盈满了尊重和敬意。当有人喊他赵主任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地问他,单位什么时候再招人,自家什么,什么亲戚想找工作,因为,赵新在新的单位是负责招工这一项的。也有不少的故人看见了他,专门过来拉着他的手说,赵老师,昨天刚从报纸上看到您的文章又得一等奖了.....
称呼变了,赵新的心里虽短暂的自满和喜悦,但最终都会化成一声深深地叹息。有人说确实是他自己的个人素质高,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也有人毫不客气的对他说,人们对你转变了态度,还不是因为你表哥之原故。因为这几年,表哥的职位一直在频频上升,年前已经坐到单位老总的位子上了。
前天,赵新从超市出来,迎面碰见多少年都不见面的史翠芬,史翠芬正领着咿呀学语的孙女,也就是“宽粉加工厂”的孩子,老远就大兄弟,大兄弟的喊,那份殷勤简直让人有些找不到北。赵新本想给她打个招呼就走人,没想到,史翠芬却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催着她的孙女快叫爷爷,嘴里还不停的叨叨说,记住了,宝贝,这可是咱们自家的亲爷爷。小女孩还真听话,脆生生的就叫了一声“爷爷”。史翠芬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直夸自家的宝贝聪明听话。可赵新只“哎”出了半声,脸就像烙铁一样的烧了起来,挣脱史翠芬的手,逃跑一样的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