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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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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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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汴梁

(一)

那时我在郑州读书,和在新郑读书的同学张岩一同前往开封游玩。傍晚抵达开封,正是清冷的冬日。公交车沿着开封东南方向的城墙行进。清冷的天色中有一轮红黄的夕阳。此时的开封有着一种肃杀的皇城气象。在城墙的转弯处,几个人正在城墙根儿烤火。木柴红火地烧着,几位穿着黑衣的本地青年围着。他们看去像是街溜子。他们的背景,是青黑色的城墙,再往上,亦是清冷透着灰度的天及夕阳。这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古旧感及厚重感。设若没了这几个街溜子在城墙根儿烤火,那这开封城的历史意味便少了至少三分。

在杨树的疏影中,那城墙越来越远,最终只剩一道青灰色——那片青灰色内外、上下,古往今来有着无尽的故事。

夜晚似是宿在河大明伦校区附近。第二日早上,我们从宾馆出来,浓雾包围了开封城。雾中的小巷是古旧的。一些民宅门外,好像还堆着些烧过的煤球。走在路上,脚下有些沙砾呲呲地响,干硬朴素。走出巷子,路边有家羊汤馆,我们便在店外的桌边坐下,要了两份羊汤,配上锅盔。羊汤非常鲜,呈乳白色,甚至有些腥膻。并未放盐,只是洒了葱花。盐要自己放,辣椒酱也在桌子上,自取。吃上一些,我有些不习惯,便不再吃。

四周仍是雾,像羊汤般乳白色的雾。漫在古旧的开封城,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安详与自在。

这是我第二次去开封。

(二)

第一次去开封,是2012年的夏初。那时我参加对口升学美术专业考试,跟随老师及同学一同前往开封河南大学明伦校区。正是夜间,我们从南阳盆地的泌水河南岸出发,一路北上。到达开封正是凌晨三四点钟,司机也是第一次到开封,虽有导航,还是迷了路。于是借着路牌,边走边问。夜色清凉,开封的旧街道透着安详的宁静。在一家透出光的包子店边,终于问到了路。原来,河南大学南大门就在前方两百米处。那家包子店在外挑着一个布招牌,看不清上面的字。布有些旧了,透着些古朴以及油腻。

夜色下的河南大学南大门极其古朴,透着历史的厚重感。那硕大的“河南大学”四字透着光,可以看到字底的镂空红色纹样。我走过来走过去,抬起头看了又看。巍峨的门楼上空是深沉的夜。我知道,这是我的美术启蒙老师苗劲草的母校。我生出一些亲近感,觉得这河大与我是有关系的。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渺小。四下找不到厕所,实在尿急,借着亲近感,我鼓足勇气在南大门东侧的墙边撒起尿来。现在想来,心下愧疚,脸红。接着便是报名、考试,结束后便匆匆乘坐汽车返回了。

(三)

毕业后,我往开封工作,住在开封城外东南方向靠近火车道的铁北街附近。这是一个职工老旧小区,多住着老人。是红砖墙。十几平米的单独套房内有厨房有洗手间,但墙上透着黑黄色,且进门天花板上常有涂层掉落,像是一层层薄砖(不过所幸坠落时室内无人,坠过几次后便消停了)。这是顶层,除了进门处有异物坠落,卧室一侧在暴雨时常漏雨。雨水顺着墙缝流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中闪着光。房东收我两百元月租。

这一层有三户。一户门口堆有杂物,常年无人。一户的栅栏般的铁门锁着,内里的木门在暴风来时常咣当咣当地开合着。有时我下班回去,透过铁门,看到这家的屋顶好像已经陷落,有光从天上照在屋子内;还看到一些乱石落在屋内。一片凋敝的气息。一个刮风的夜,我正在屋内借着黄灯光看书,那家屋顶陷落的铁门被敲响了。有两个成年男子在外面吆喝,要从那凋敝的屋内叫出什么人来。我心下诧异,那天花板陷落的屋子,会叫出怎样的一个人呢?是蓬头垢面的人,还是面色惨白的鬼呢?

二人还在敲那家的铁门,听声音端正严肃,像是公家人员;且之前已经来过一次,我想我有义务告知二人此地无人。于是便轻轻开了我的木门及铁门。是两位穿着严肃警服的公安,戴着警帽。一个很高很壮实,面容英朗;一个矮一些,是精壮的。我友好地说:“这里一直都没有人……”对话间,我方知二人是来调查逃兵役的人员的。那位高壮警官顺势进了我的屋子,并四下看了看。他实在是高,似乎要矮着身子才进来。他巡视着,似乎想要从我这里揪出那个逃兵役的人。他又看向我,我决定好人做到底,给他心安。便顺手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到他面前。他接过看了一看,友好地还给了我,并矮着身子走出屋子。

外面是透着些蓝的夜色,冷风还在不停地刮着。似乎是秋末冬初。他们二人站在那铁门外片刻,似乎得出这凋敝的房子不可能藏有要找的人的结论,便朝我点了下头,摆着身子及大腿,沿着昏暗的楼道,下楼去了。我在门前借着黄灯光友好地说:“警官,您慢走……”

夜色依旧,风声依旧,那铁门内的木门,咣当咣当个依旧。我关上门,躺在被窝里,想象着那位逃兵役的人,此刻在哪里。

(四)

有时夏日下暴雨,铁北街附近的街道都被淹了。往繁(婆音)塔去的铁道涵洞也被淹了。骑着电动车从报社下班,脚上裤子上都被打湿。到了铁北街,要蹚着污浊的黄水往小区走。

此老旧小区除了有多幢五层的单元楼外,还有楼与楼之间的低矮瓦房,看去更为老旧,且屋顶有修修补补的痕迹。比如不同于青黑瓦的黄色陶瓦、一些蓝色的或透明的塑料布等。这些都是用来遮挡风雨的。这些老旧的瓦房有的几座连在一起,有的单独一座。不知道里面住着几户人,是如何布置的。进小区没走多远,其实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路边有一株稍粗壮的椿树,椿树边便是一座瓦房。边上有着用砖块垒就的花坛,种着蒜苗还是什么,我记不得了。门常开着,有三五中老年妇女坐在门口的板凳或椅子上聊天,对人是和蔼的。其中有一位瘦脸的妇女,面色发黄发黑,但看去年轻时应该是妩媚动人的。她戴着金耳环金戒指,托着下巴同样坐在椅子上和同伴闲聊。那时我穿着印着传统纹样的衣服,很有些风格。那瘦脸妇女注意着我,看我走近,友好地问:“你这衣裳哪买的?”我停步,回:“淘宝买的……”她现出微笑,说:“回头我让我女儿也帮我买一件……”我走,她的目光在送我。

暴雨来时,这里的瓦房前便没有兴致勃勃谈天的人了。早早地,住在瓦房里的阿姨大叔便在门前用土做了堤坝,以防洪水入屋。有时大暴雨,我下班,披着雨衣,推着电动车蹚着水走近,那阿姨和大叔站在堤坝内的门内,正拿着脸盆和瓢,将漫进屋子里的水往外舀。他们的屋子看去是阴暗的,我看不出里面的家具或地板,他们二人也穿着灰暗的衣物,面色也是灰暗的,但透着友好。看我走近,那圆脸灰短发的阿姨忙说:“回来了……”隔着雨幕及雨声,我回:“嗯……这雨下得真大……”他们继续往外舀水。

这一家斜对门亦住着一家人,暴雨来时也往外舀水。不过动作缓慢,因为是更加老的老人。他们瘦弱缓慢,好像并不参与老人的聊天。夏天时,我站在阳台上往下看,正看到他们的屋顶。太阳浓烈地照着,他们的青黑色、陶色、蓝色、白色混合的屋顶被太阳照得冒着透明的烟。他们开了一个天窗,用一块厚玻璃罩着,可以看到屋内地板是白瓷砖,给人清爽的感觉。有时甚至可以看到那骨瘦如柴但皮肤白皙的老人赤裸着上身隐现在那玻璃下面。

每次出门、返回,我都要走过他们的瓦房后墙,这是一条最多只容一人通行的窄道。那是青砖红砖混合的墙体,斑驳剥落,十分羸弱的样子。暴雨来时,这墙体也被泡在水中。我总担心会被泡塌。

(五)

夏夜的月亮是十分皎洁的,站在薄如纸壳的阳台上,大月亮正在南边不远处的高天上照着。四周红砖墙的小区、不远处低矮的废弃的厂房,都沉浸在月色下。那废弃的厂房内时常传来一两声狗叫。白日里偶尔也听到类似疯子发疯的叫声。

月亮还照着不远处的繁塔。站在阳台上,我好像看到了繁塔的塔尖。去繁塔,要通过铁路涵洞。

(六)

此地居民擅长做西瓜酱,是一种酱豆。我没吃过,或者在餐厅吃过,但并未在意。夏日中午,我下班回小区,一路都是浓烈的艳阳。拐进曲折的巷子,在一株开花的枣树下,阳光浓烈的地方,陶罐装着的西瓜酱正在晒太阳。它被某位阿姨放在一张小板凳上,并用一块白色的笼布罩着,笼布上还撒上星星点点的枣花。不知是阿姨故意撒上去的,还是枣花自然洒落的。稍有微风,轻轻吹拂着——温热的阳光、油绿的枣树、清淡的枣花香、酱豆的浓香……

它们摇曳着我。置身这温柔的小巷中,我自在极了。

我想,那西瓜定是开封本地西瓜。本地西瓜是沙瓤,十分甜,是我吃过的最甜的西瓜之一。另外在浙江也吃过浙南产的西瓜,也很甜,和开封西瓜有一拼——这是我迄今吃过最甜的两种西瓜。开封自古遭黄河水患,泥沙俱下,虽生灵涂炭,但却保存了城摞城的文化奇观;在沙土地之上,长出了蜜甜的西瓜,以及优质的花生。

(七)

走过枣树不到十步,路左边亦有着一座瓦房。地势很低,进去似乎是要下一两级台阶才行。刚搬来的时候,有一家四口住在这里。当家人是个壮汉,想来是开封周边的乡民,对人态度是友好的。女人身形胖硕,似乎是有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有时男人去做工,她便坐在瓦房前带孩子。她大脸盘子,透着红,很健康野性的感觉。声音响壮,但透着温和。孩子不听话,她骂孩子,又啪啪地打孩子。孩子哭,往屋子跑,又跑出来。看到我,羞怯地退到了墙边。她也看我,稍显出羞涩,透着友好。

她打孩子,一位坐在路边拄着拐棍的老阿姨便劝她:“别打了,你跟小孩子置啥气?这么小,打坏了可算你的……”规劝生了效,她不打了,抱着孩子坐在门边的板凳上,和老阿姨唠起家常。

那老阿姨不高,但面孔中透着睿智。高鼻梁、瘦削面容,看去有些少数民族的血统——开封有很多回民;另外据说北宋时期便有犹太人至开封生活,至今已经完全汉化。那时我脸上生着很多痤疮,每次走近,她都抬起头对我说:“哪里有一个好医生,专治你这痘痘。年轻人么,慢慢就好了……别抠,一抠要留印子的……”我友好地和她点头,说着谢谢。

每次走过,她都怜悯地看着我,准备和我说话。她很像我的奶奶。

她对街坊四邻的友好或被子女看成了多管闲事,后来走过,透着她家更窄的小巷子,看到她正拄着拐棍,站在门口,跳着和儿子儿媳激动地争吵。后来,她站在之前坐着的巷子里叫嚣,似乎在指责儿子儿媳。人老了,没用了,儿子儿媳都嫌弃。也有儿子儿媳故意为之,将老人逼疯,再告诉四邻是她自己疯的……这在城市及乡村都时有发生。那些逼疯老人的人,最终或许也将自食其果。

后来,那老阿姨便很少再出现了。后来据说她磕伤了腿,躺在了床上……

那租住在路边低矮瓦房里的一家四口,后来也搬走了。再次走过,那黑色木门落了锁……

(八)

一日上午,对面楼上传来争吵。听去像是一位老太太和儿媳争吵。她委屈极了,儿媳趾高气昂、咄咄逼人。她好像去叫儿子来评理,儿子草草地打着马虎眼,她委屈得似要哭出来。谁知道这家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谁是对,谁又是错呢?

那楼体刷上了一些石灰,也十分斑驳,婆媳似乎在争夺领地,一片巴掌大的老旧的领地。

(九)

我的楼下一层住着一对老夫妇,常常可以闻到一种古旧黏腻的红烧肉的味道从楼下飘来。由于楼体老旧,厕所总是渗水,于是二人找来装修队,叮叮当当地去修补厕所天花板。我也感觉抱歉,可是总归是要用厕所,便心怀些内疚地与其继续生活在这破旧的楼体中。

偶尔,会有一个少年前来,喊着“姥爷姥爷”。于是二人开门,亲切地将孩子引进屋子。有时好像女儿和女婿也来了,依旧是热热闹闹的一阵,像在门外屋内移动着的一团不大不小的火,噼里啪啦地响,或者窸窸窣窣地响。吃过午饭告辞,门外依旧是噼里啪啦地火一阵子,接着便陷入往常的宁静中了。我觉得这时这老两口肯定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或者床沿上,无所适从地沉默着。他们成了一片余烬了。

那外孙很少来,似乎是一年间才来两三次。或者来得次数更多,只不过当时我不在家而已。

(十)

一日中午酷热,我下班回小区,走在开封城东南方向公园路的尽头拐弯处。走过小卖店,买了一个雪糕吃,边吃边走。雪糕浓香清爽,我吃得很起劲儿。这时,拐弯的大路上,一个壮年男性正骑着平板的三轮车在运货,那车上好像是一大堆钢材。他逼仄简陋的座位边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看来是他的儿子,小小的身子,贴着他紧紧地坐着。太阳实在是大,我手搭凉棚边走边吃,三轮车上的父子俩儿则迎着烈日和热风,眯着眼去送货。那小男孩的脸被晒得白中泛着红,并且罩上了一层雾。

看到我在吃雪糕,他眼巴巴的。我稍停下脚步看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时我想,如果他在我面前,说:“叔叔,能不能给我吃一口?”我肯定会把雪糕递到他面前,让他美滋滋地咬上一口。可是,他那羞涩又刚强的父亲开着三轮车旋即往公园路北驶去,他的小脸儿也越来越远。我回头,他似乎在扭头看我。其实并没有风,只是三轮车开得快,形成了风。小男孩的头发被风吹起,小小的黑黑的麦苗般的头发。

(十一)

夏日清晨,出了小区,往铁北街西侧走去,再折向南,便到了铁路涵洞了。初日在空中,一片暖黄照在涵洞的一侧,让人觉得这是一座拱桥了。涵洞四周是青灰色,涵洞的外面是青绿色,并掩映着些红砖墙、白灰墙、蓝色水泥墙,颇有些画意,并透着湿润之气。那些青绿,是洋槐树、桐树的叶子。往前走,左手一片老旧民宅内,是禹王台公园;右手边,穿过老旧民宅间的阡陌,便到了繁塔。那些民宅周围种着些花花草草及青菜。有的围有篱笆,篱笆内种着些类似向日葵的植物。它们的茎很细很长,有一人多高,开出的花朵很像向日葵,但比向日葵小巧多了。但花瓣肆意地绽放着,修长美观——让人想到波斯菊。这花多是黄色的。

隔着黄花及墨绿的毛叶子,可以看到一只编钟立在高台上,那便是繁塔了。繁塔前的高台绿草间,还有几株并排的绿桐树,它们从高到低排列着,透着可爱。从进入涵洞到此,颇有种“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之感。另外,汴京八景之一的“繁台春色”便在此地。

繁塔历史早于享誉海内外的天下第一塔——开封铁塔。其或是开封地上古建筑中历史最悠久的。现之旅游者,或只识铁塔却不知繁塔,殊不知繁塔之于开封,资历更老。当然开封地下的遗迹更是可以将开封历史推展到更古老的时代。

大凡历史遗迹,其史料记载可谓浩如烟海,令人振奋,意欲丝毫不差地将其倾吐出来。我亦有着对于北宋繁塔的骄傲与厚爱,但前人之述备矣,这里撷取官方介绍供读者浏览——

繁塔位于古城开封东南古繁台,原名兴慈塔,是开封兴建的第一座佛塔。因建筑在繁台之上,得繁塔名。据北宋王瑾《北道勘误志》记载,此塔于北宋开宝七年(974)开始创建,直到淳化元年(990),甚至到了咸平年间还有人在捐献财物建塔。繁塔初建时九层,高约76米。在明初被拦腰截断,现仅剩三层,通高约36.68米。塔身内外镶嵌7000余块佛砖,一砖一佛,非常壮观。整塔现存石刻199块,其中有字碑刻187块,是巨大的书法宝库。由于建塔时间长,刻石多,繁塔内刻经及题名题刻较为全面地涵盖了北宋初期都城开封楷书的书写原貌,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在中国书法史上有一定的地位。繁塔也是开封地区现存最古老的建筑之一,为四角形佛塔向八角形佛塔过渡的典型。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以上为官方介绍。

公元960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孤儿寡母的后周末代皇帝周恭帝被从皇宫赶出后,曾逃到天清寺(现繁塔所在地)避难住了一段时间。一个天气清朗的下午,我前往繁塔游玩,隔着外墙,听到里面有一妇人在嚎叫。那只余三层的古旧的编钟似的繁塔,此时似乎真的发挥了它的功效,将妇人的嚎叫声扩大,甚至有些震耳,传得老高老高。哀哀切切的百姓,沉默古老的繁塔,有着说不出的和谐。不知当时那后周的孤儿寡母,是否也曾在此地嚎哭?

繁塔不只有佛意,还有书香。

繁塔、禹王台一带,曾经是河南大学农学院所在地。民国时期,吴忆鲁先生在这里办起了河南农业专门学校。1927年农专合并进后来的河南大学,当时的校名是“国立第五中山大学农学院”,1930年改称“河南大学农学院”。河南大学农学院在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时重新独立建制,更名为河南农学院,1984年更名为河南农业大学。

一直以来,河南都是高教洼地。现今,河南省内,如郑州大学医学院、河南农业大学、河南师范大学、信阳师范大学等,都曾是“国立河南大学”的一份子。设若效仿原浙江大学、杭州大学、浙江农业大学和浙江医科大学重新合并,或能为河南高教创造新辉煌。不知稳居中原腹地的各方人士,有无江南杭州的魄力与眼光?

我没有进入过繁塔,只是围着它游赏。它就那么近,几米的距离,被一道并不高的围墙围着。繁塔西侧有一处似是拆迁时破坏的自来水管道,管道从底部渗出水来,逐渐在周围形成一块儿一米见方的小池塘,并有涓涓细流往南面的下坡流去。池塘周围,不知是谁种下一些芦苇,绿飒飒的,不高不低,一人坐下,正好到了肩膀边上。

有月亮的晚上,我自然要到高台上的繁塔来。坐在大石头上,周围高台是拆迁后的乱石和白瓷地板,以及荒草灌木。台下西及南侧,是层层叠叠的老旧民居;北侧路边种有三五洋槐树,下坡处连着一个公园,园内近处有着一株比繁塔还要老的国槐,大家都叫它老槐爷。那国槐被支架护着,周围挂满了锦旗,有学有所成的,有喜得贵子的。看来这老槐爷是繁塔的精灵。槐树角落植有一丛矮竹,竹侧有一简易佛龛,供有观世音菩萨,香火贡品不断。

皎洁的月亮照着繁塔,照着这一切。我坐在小池塘边,不,是泉水边,看着水中的月亮,以及咕嘟咕嘟冒出的水。泉边除了芦苇,还有绿草,芦苇、草与泉之间的暗处,会传来蛙的轻声鸣叫,一会儿一声,一会儿两声。它也在赏月吧,它也知道这近处便是古老的繁塔吧?

下雪的时候,繁塔这一带便也成了北宋——一座青灰的编钟,一道又一道朴黄的草色及青黑阡陌,外加三两槐影,全沉浸在白茫茫的天地中。很安静,很安静——只有远处火车驶过的安详的声音。

大雪漫天漫地的时候,我离了繁塔。路边,便是禹王台公园的西门。这一大门是牌坊式的建筑,由红、蓝、绿等色彩组成,榫卯结构下绘着各类纹样,古色古香。上书“梁园”,似在附会汴京八景之一的“梁园雪霁”。大雪鹅毛般下着,成为了这牌坊的前景。我立在牌坊前,抬头看这画一般的景致。

梁园雪霁之梁园,或在开封城东的商丘。资料显示——商丘曾是西汉梁国都城睢阳,梁园是梁孝王刘武营造的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史记》载:筑东苑,方三百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平台三十里。另,梁园是以邹阳、严忌、枚乘、司马相如、公孙诡、羊胜等为代表的西汉梁园文学主阵地。

尚且不辩这些,单那大雪下的牌坊,再一次将我引入北宋。

(十二)

大风来的时候,繁塔这里也是好看的。风将老槐树、洋槐树、桐树、灌木、青草、芦苇等吹得像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绿烟,只有繁塔一动不动;天也不动,那是历史的天空。或有塑料袋飞在空中,倒有些历史乱迷之感了。

秋雨绵绵之时,这里也是可观的。雨水打湿了繁塔,色彩更深更冷了。天也是冷色的蓝。树影透着灰褐色,氤氲在水气中。这是打湿的宋画了。

一日下午我穿着米白色唐装前来礼佛。在老槐爷边上,遇上两位步行的僧人。他们看去四五十岁,穿着灰色僧衣,面容睿智祥和,看去读了很多书。二人似是师兄弟,其中一位停下来,轻声呼唤走到高处的另一位,似要一起礼拜这灵验的老槐爷。

停下来的那一位,张着他睿智得让人不敢多看的麦色显黑的面孔,面部下半部及头颅都呈现毛发的青黑色,满是雄性的慈警,颇关切并友好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双手合十以示恭敬,匆匆走开。回头看他,他仍在看我,有些不舍的意味。我想,我是有佛缘的人……

开封市及周边佛寺众多,不知这二位师父在哪一处。

这让我想到——

多年后的一个初夏,我去杭州西北方向的东明山游玩。那遍山皆是翠竹,遮天蔽日。山顶有一处寺院,曰东明寺。那寺院与多数杭州古寺类同,依山而建,拾级而上,层层叠叠。随着善男信女入寺往上走,在一处有着山石并植有花卉的崖边,遇见一位本寺僧人。他看去三十多岁,是青年。像北方人,头颅颇壮,面孔中山山水水,睿智中不失雄健。他身形健壮,白灰色僧衣十分合适地着于其身。手拿一不大不小折扇,正打开在头上,遮着从殿阁间射过来的艳阳。他不笑亦不冷,像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僧人。崖下,吹来飒飒透着些寒意的风,掠过我们,往高处的竹林飞去。

(十三)

那禹王台公园是收门票才能进的,可是夏日的早上七点左右,我访繁塔时总是在西门那里看到很多中老年人登上牌坊的石墩,攀过红色木门,鱼贯进了公园。他们身姿矫健,动作娴熟,看来经常如此。一连几次我都看到此类场景。我想,这是违规的行为,可还是心痒痒。一日早晨走过牌坊,向一位正欲翻越的阿姨询问,其友好地回复早上八九点前是可以翻越进去的,并伸手邀我一起去登。这老开封的松弛感,让人跟着松弛起来。我独自翻越了那古色古香牌坊下的红大门,身心欢快惊喜,像是要去到一个神秘的宫城。内里十分开阔,各类景观树、山石、拱桥、亭台等一应俱全,是值得收门票的。只是正是旱季,那蜿蜒的水道中只有青绿荒草。最使我难忘的是过了树荫拱桥后,那古吹台的木牌坊。

据资料——吹台之历史可追溯至春秋时期,相传晋国大音乐家师旷曾在此吹奏乐曲,故后人曰吹台;西汉梁孝王在此地筑吹台,引墨客吟诗吹弹游乐;北魏郦道元曾来开封,他在《水经注》中说:梁王增筑以为吹台,城隍夷灭,略存故迹,今层台孤立于牧泽之右也,其台方一百许步。……晋世丧乱,乞活凭居,削坠故基,遂成二层,上基犹方四五十步,高一丈余;曹魏文学家阮籍、唐代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人高适等都曾在这里饮酒作诗,怀古赋词;明代在台上建禹王庙,故又曰禹王台;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在台前建古吹台木牌坊,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重建,四柱三楼,上覆琉璃瓦,高4米余,中由河南巡抚何煟题古吹台三字……

我所见的,便是清朝建造的古吹台木牌坊——松柏掩映、绿瓦琉璃,红柱白底、“古吹臺”丽。夏日清晨,阳光透着橘色,照在松柏及牌坊上,一道道历史的古旧与温馨;连空气都透着些古旧味道。秋日前去,牌坊前各色菊花香丽夹道,甚为清雅。将人,往那高处更为清幽的台阶上引去,似有登雅山之感。上了台阶,同样被松柏绿树环绕的,是御书楼、三贤祠、碧霞元君祠,皆古旧清幽,透着神秘。那古旧清幽及神秘感,是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片片魂灵。基于此,我愈发肯定大音乐家师旷确在此吹奏乐曲。

这古吹台清丽的木牌坊,像是一个可以穿越到古代的门,设若没了它,这古吹台的意境,将减去至少五分。

清晨,公园主干道是健走的中老年大部队,路边座椅坐着休息的中老年。各处还有各类清幽空地及松柏林,供市民跳舞、打拳。在一处松柏浓绿、黄土清爽之地,一队中老年穿着唐装正在打太极。舒缓的音乐,舒缓的太极,舒缓的汴梁古意。

另据资料——清末河南法政学堂亦设于此,同时驻有新军一个炮兵营。辛亥革命时,法政学堂是同盟会的一个联络地点,新军亦密谋参加武装起义;清宣统元年(1909年),在禹王台创办河南中等农业学堂,后并入河南大学成立河南大学农学院(今河南农业大学);1957年,由于省会西迁,农学院及试验总场从禹王台迁走。

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古人栽下这吹台古意,后人才能在这吹台上革命、求学、赏游。

我是知道禹王台有一些历史的,但并不详细。是次回忆汴梁,搜集资料,禹王台的厚重历史呈现在我面前,我愈发为能够走近禹王台而荣幸,愈发为能够与古都汴梁及河南大学产生关联而荣幸。

(十四)

出铁路涵洞往铁北街走,十字路口西北角,常有一家卖鸡丁米线的。是两夫妻,一高一矮,都是圆壮的身形;朴实憨厚,虽有乡气但无有戾气,让人愿意接近。他们的鸡丁米线很便宜,好像是六元一碗,分量很足,味道也香郁。每到傍晚,他们支起两个帐篷,并在三面围上幔子,很细心的样子。近处是铁北街夜市,附近那装潢考究的店面或推车透着冷气及商业气息,唯有这朴素的鸡丁米线,让人温暖,让人想要在起风天冷的时候,往里坐一坐,叫上一碗鸡丁米线,饱腹又暖和。

鸡丁米线边上,后来来了一位卖高炉烧饼的。那烧饼师傅是方面孔,白些,但透着些冷气。不过待人还是很友好的。他耐心地揉面撒芝麻,并往高处炽热的烧饼炉子里贴面饼、取烧饼。取烧饼时,像是从蜂巢里取蜂蜜、炉灶里取白薯,让人满心期待。他拿着钳子,探着头往高炉看去,将一面中心鼓起的烤好的烧饼夹出来,轻轻丢到铺着薄白棉被的笸箩里。接过那烧饼,甚至有些烫手,表面有红褐色,也有黄白色;芝麻洒了很多,很香。咬上一口,很有嚼劲儿;再配上一口香美的鸡汤,实在满足。他的烧饼,好像是一块五一个。于是,一碗鸡汤米线加上一个高炉烧饼,不过十元钱,便饱饱足足了。

秋日晚间起风的时候,在这里吃饭是最有意思的。风撩动三面的幔子轻轻飞舞,带来些凉意甚至冷意;米线摊的热锅里冒出滚滚的馨香的热气,被风吹动,被黄灯光照着;店老板那透着青色的光头以及圆朴的面孔,以及老板娘那朴素无戾气的村女形象,不停地忙前忙后,让人心暖;偶尔一声地道的开封口音传来——

来碗鸡汤米线!

好嘞!

烧饼出锅了!

实在惬意。

鸡丁米线后面的民居正在拆迁,三两路灯照着,有着残垣断壁的荒凉;鸡丁米线一灯独照,与那残垣断壁有着一种不一般的和谐。而它前方,越过铁北街及南面的浅楼,幽夜之中,便是北宋的繁塔,以及无尽的文人墨客的风雅,散落在角角落落,化作夜空中的繁星,照着这周遭的一切。

这市井又古意的开封,这市井又画意的汴梁。

鸡丁米线风雨无阻,高炉烧饼也风雨无阻。下雨,淋着稀稀拉拉的雨水;大雪过后,踩着咯吱咯吱的白雪,他们仍在,等待着夜归的人。

(十五)

休息的时候,我常常骑着电动车沿着开封城的中轴线到宋都御街,再往东北方向去河南大学明伦校区。这条中轴线下,有着汴京八景之一的“州桥明月”。《水浒传》中杨志卖刀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只是我去时这州桥明月还深埋地底,不过据说近年已经发掘成功,游客可以看到古时的州桥了。州桥下的河,便是汴水。故“汴水秋风”之景古时也可在此看到。

关于州桥的古诗,试摘如下:

王安石:今夜重闻旧呜咽,却看山月话州桥。

梅尧臣:堤上残风雪,(州)桥边盛酒楼。

范成大: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这范成大一诗,极为震恸。另外,苏氏三父子进京,应该也从州桥走过吧?那北宋的文人墨客,似乎也都从州桥走过吧?我也从州桥之上走过,荣幸,荣幸!

有时我在铁北街乘坐公交车,先往宋都御街去,继而走过清明上河园往河大明伦去。一次走过老旧透着灰白色的民居,被一侧浓柏及琉璃瓦的影子吸引,走近,原来是宝珠寺。该寺院是三进二重院落,虽建在平原之上,但走进去亦是曲径通幽,有着江南寺院依山而建的重岩叠嶂之感。各类花木繁盛浓阴。印象最深刻的是后院藏经阁殿宇前的景致。那时极为清静,几位善男信女礼佛后离开,柔声稀落。阳光折过绿色重檐,照在广玉兰的绿色叶子上;风儿很小,吹动檐下的铃铛。它们发出清爽又沉稳的声音,将本就幽静的后院衬托得更为清幽。我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托着下巴看这周遭的楼宇、花木,以及隐现的佛像。有一慈眉善目的比丘尼,轻捷地走进右侧的楼宇,那里供奉着地藏王菩萨。她似是在为菩萨供香或花。供毕,她双手合十低着头及身子,往前院去了。留给我一片青灰、朴素、圆满的身影。

这里真的很干净、很安静。就算墙外不远处便是龙亭景区,但那园子在一片广袤的水中,想来人声不易传来。而就近的一些民宅,亦是安静清幽的,无有任何争吵响动。或是有售卖水果的小贩,朴素的唤声一过,四周辄静。

——这里是开封城么?这里也是清幽自在的佛国。

有一次骑着电动车往城西而去,大街北侧,有一寺院。大门洞开,临着街道的喧哗。感觉那大门像是一处佛门,而门外是无限的喧哗的大海;屋檐几许,院内门影香炉隐现,黄土地明晃晃的,透着朴素及禅意。有一僧人从外而归,转身越过门槛,消失在寺院中。有时休息日的清早,我往城中而去,但见宝珠寺的老比丘尼穿着素色佛衣,戴着素色佛帽,骑着老旧的自行车,手边拎着买的油条及素胡辣汤,慈眉善目又优哉游哉地往寺而去。一个下过雨清丽的下午,我往包公湖游玩。湖畔,但见一青年胖圆僧人,穿着素衣,提着收紧的折叠雨伞,面容圆满中透着睿智,也有着些傲气,腆着肚子,大迈着步子,行走在包公湖畔。风儿吹动他的衣衫,很有古意。他的身后是青白的湖水;不远处,可以看到延庆观的玉皇阁。一次下大雪,我亦骑着电动车走过玉皇阁,它四平八稳地立着,白雪划过它的琉璃瓦、青砖,以及红墙。

访了宝珠寺,穿过一片片老旧民宅,我步行前往河大明伦而去。明伦校区内,有一处英语角,那里种着松柏、桃李等,清幽自在。我要在那里读书。而到了午间,便往就近的食堂用餐。这明伦校区的每座建筑我都曾驻足。

那是2016年的十月,接到通知,我往明伦校区的文学院而去,在一层的办公室,激动地领取了我的文学学士学位证书。我与河南大学,终于牵手成功——实在荣幸之至!

(十六)

一个夏日或是秋日的下午,阳光正烈,我心血来潮,要到开封城外的乡间看看。骑着电动车、携带书包,我往南而去,走过一条货车飞驰的大路,便到了一条朴素的乡间小道。路边各类灌木浓绿,再走,右侧,一处水塘边,有着一条长长的高高的无有人迹的黄土路,上面生着荒草,两边及周围漫漫的皆是修长的杨树——这是一处杨树林了。风儿吹着,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响着。我将电动车停在土路杨树下,前前后后地走着。这是一条断头路,远处有一两间废弃的瓦房,隐现在树影及青草的绿意中。风儿吹着,杨树的黄叶子落下来,早就布满了这土路。它们落着,我惬意地立着,立着……

(十七)

在北宋开封呆了两年,后来我便去了南宋杭州。这完全两种风致的古城,见证了中国一个承上启下的朝代——大宋。它们是大宋的重要之城,也是现今中国的重要之城。荣幸,我都曾在这两城居住生活。荣幸。

多年以后,我乘坐火车从杭州到郑州,沿铁路行,是要路过开封的。我紧紧靠在窗前,等待着火车驶过铁北街边的火车道,看一眼我的繁塔。可是当时日暮已过,已是黑夜,天光呈现一些深蓝色,路灯照出些土黄色。在暗色民宅及树影间,我目不转睛地找寻我的繁塔。

可是,错过了错过了。那次,我终究没有找到我的繁塔,未与它对上眼睛。

一个秋日的午间,我骑着电动车下班,走在宽阔的公园路上,转弯时,我站起身来,竟然看到了繁塔的塔尖。塔尖隐现在落了叶子的枝丫间,呈现古朴的青色。可是就那一瞬,它便消失了。我从未想过能够在大街上看到繁塔,它毕竟遭受侵袭只余三层;不像铁塔离了老远隔着树影房屋便能看到。后来我又尝试在转弯处看繁塔,更改位置及高度,不知为何,却再也看不到那清丽的塔影了,实在遗憾。冬天,我放弃了远望繁塔。后来到了春天,我兴致又来,可是抬头,处处枝繁叶茂,那塔影更是没了丝毫印迹。

我不知道我何时会再去开封。如果再去,那繁塔、铁北街、鸡丁米线、高炉烧饼、河大明伦、宝珠寺等,定要再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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