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刻,他真的动心了。女孩儿很靓丽,至少比他之前在脑海里预想的靓丽得多,还可以称得上漂亮。春寒料峭的上午,一直叭叭下着不停的雨终于有了一会儿间歇,却很冷,三级以上寒风,不到5摄氏度的气温,女孩儿把车停在路边,人站在车旁,让他立刻能知道她就是她。
他叫华仁,一个将奔六十岁的男人。女孩儿是银行职员,工作地在乡镇储蓄所,现在统一称作分行,她有定期存款任务亟需完成,一个跟女孩儿和华仁彼此很熟的中间人朋友牵线,让华仁帮忙存一笔定期为她抵任务。车被儿子开去了,女孩儿自告奋勇,开车来接他。因为存款必须到她所在的乡镇分行现场办理,并明确抵她任务。
华仁是为儿子动心。他异想天开地想,要是儿子能娶到这样的女孩儿为妻,该有多好。他知道,这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女孩儿的装扮,黑色呢大衣,合体地裹着一米六十多公分青春洋溢的曼妙身姿,灰裤子,运动鞋,尤其圆润白晰可爱的脸庞,瀑布似的齐肩乌黑披肩发,十分可人。车是黑色奥迪A4,看来女孩儿偏爱黑色,黑色显庄重,人跟车都显庄重。年龄大约二十六到二十七岁,不像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儿只会窝在车里等他,而直立在瑟瑟寒风中向他致意,一来好接上头,二是对华仁示以敬意,可见女孩儿的家庭教育不同一般,知书达理。工作不久能开奥迪,家庭经济状况一定不错,这样的女孩儿不是一般人随便能想的。
2
华仁的儿子华子威,净身高一米加六十九公分,没有长成华仁夫妇心中一直期盼的高大威猛高个样儿,他们的期望值是儿子长成一米八十公分以上的大个儿。但华子威肤色生得好,白亮红润,不是焌黑粗犷的那种,比很多女孩儿还白,走出来本来挺像一回事,招人喜爱,近两三年却一个劲往胖里发展,一百七十多市斤,身体快要走形,以前敏捷的步履现在快要跑不动路了,严重影响他在外人心中打分的分值。他校招进入本市(S市)电信公司,S市是县级市,公司拥有他这样本科学历又有学士学位的员工不多,华子威拓展业务的能力虽一般但也不很差,公司有意让他去某乡镇电信所担任主任,原主任年龄大了,不用几年得退休,公司借以培养年轻人上位,给S市电信公司增添活力与发展后劲,却被华子威断然拒绝。
华仁是不看重儿子这份工作的。他从华子威毕业后两三年着力为他物色结婚对象,那时儿子年龄小哦,二十六、二十七岁,找对象的黄金年岁,无奈五十几万人口的S市,人们思想观念极其陈旧,家长们看重的是公务员、事业干部编制,对国企不是很考虑,除非是国企领导,譬如S市电信公司老总、副总这样的,或许能够接受。而女孩儿呢,华仁给儿子一直物色和托人物色对象慢慢知道,S市的女孩儿第一眼先看男的帅不帅,再看第一眼眼缘,来不来电,之后再考虑职业、家庭背景和经济状况什么的。华子威与女孩儿、女方家长互相挑来挑去,这不一直落下了。
3
华子威很享受目前的工作。不安于现状又能怎么样呢?最开始几年,他是一边工作一边勤奋学习努力考公的,没有考上慢慢心就冷了。S市大山巍峨,连绵翠绿,他结交了众驴友,工作之余常常一群人混迹神秘的大山之中探险,即或遥远尚未开发的景点常有他们的身影。一条名字十分诱人叫做迷他河的宽阔大河是S市母亲河,把市区一分为二,沿河两岸形成璀璨的新老城区,河水常年涌动,河水碧绿,河道蜿蜒曲折宛如一幅壮美的画卷,夏泳、冬泳少不了华子威的身姿。
“你就不能趁着年龄,努力一把?”华仁说,他对儿子除了不满还是不满。
华子威呢,置之不理。
“你看你......”华仁还要说。
华子威进到房间,把门一关。
华仁打门,欲进入。却听里面反锁门的声音。
“你什么态度?”华仁在外面喊叫,气得发抖。念叨得久了,华子威开门出来,趿拉着穿上鞋。
“我去加班了”,华子威跌落一句话。只听客厅门重重的一声响,打开、关上了。
华子威摔门而去。
父子俩常有争论。
“我这是享受生活”,华子威说。
“什么狗屁享受生活?就是无端耗费生命!”在华仁看来,这种享受生活实在过早。
“你以为自己有多好的工作?成家立业了吗?”华仁心里吼道,想发作强忍住没有喊出来。
4
为了儿子好找对象,找到好对象,华仁在华子威刚参加工作头三年上,像S市其他生有儿子家庭一样,在经济不是很富裕情况下,忍痛给他买了一辆好车,是奔驰A260,借以壮壮面子。最近华子威却偷偷在干一件事,他跑了几家4S店,访问保时捷718性能和价格,因为他网上结交了一个远在成都的朋友,开着718到处炫耀,让他心旌摇荡,就像湍急溪流中暗生有一条支流,总想奔涌而出,好不安分,他计划把奔驰A260出手了,购一辆保时捷718。成都朋友身边从来不缺漂亮女性朋友,他觉得这是718打眼,有魅力能够招蜂惹蝶。
他学会了喝酒打牌,频频出入夜宵场所、酒吧和KTV,社会朋友越交越多,常常半夜才回家,有时夜不归宿。
见他这样,华仁极度不满。他说:“你就不能干点正经事了?”
“我怎么不干正经事了?”华子威顶撞。
“整天鸟不露头蛇不见尾的”,华仁本意想说神龙不见首尾,一时语塞,说成鸟不露头蛇不见尾。
“我工作照样干,该做的事一样做,要我怎样?”,华子威头也不抬,应着。
“考试越来越难了......”华仁想进一步解释清楚,每年大学毕业生不计其数,不付出千倍万倍努力,是考不过的,而且再过若干年,公考年龄就过了。
不等华仁话说完,华子威摔下一句话,“烦!老一套!”
他知道华仁要说,好好公考,离开企业。
对,华仁一直的想法,他能考上公务员,至少考上事业编,先入圈。
有一次他跟华子威说过,“家族有一远方亲戚,远方亲戚有一亲戚在省城一重要岗位”。
只要他入了公,进了圈,有了公务员、事业编,他打算千方百计去捋顺这条关系,让他慢慢提拔,在乡镇担任副乡镇长、党委委员,再到乡镇党委副书记、乡镇长、党委书记,顺畅的话,进入县处级后备干部,最少进城当个局长。S市人思想观念太保守了,官本位思想很严重。很多家庭,很多小孩,走的正是这条“官道”。华仁想,这样不仅有面子,有地位,而且对象好找,甚至对女孩儿有的是资本挑。在S市,甚至有个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生有女孩儿的家长,委托人事部门的熟人,只要每年新考进了公务员和事业干部,以及市里引进了带编的高素质人才,马上通个信息,这些女孩儿的家长就会托人或让媒人出面,把新进的公务人员作为准女婿抢个空。
“滑稽,可笑!”华子威在心里完全不以为然。
5
时间一天天过去。
日出日落,星星露出笑脸,升起的皎洁月亮落去了,新的一天过去了。
月亮从镰刀样的弯月到满月,又从魅力笑脸样的圆圆脸庞和圆镜样的满月到一弯镰刀,一个个让华仁充满期待的月份无情逝去。
漫山开出红艳艳的美丽花朵,春来了,蝶飞舞,转眼美丽的花儿谢了,山川大地迎来满眼的金黄。再后来,美丽的雪花飞舞,屋檐和岩石下挂满剑一样晶莹透亮的冰凌。再后来,雪化了,冰融了,花儿又开了,和煦温暖的风吹来,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又满怀喜悦和期待一路疾跑而来了。
华子威的对象始终不见着落。
华仁急了。他悄悄结识华子威的玩伴,他要探访华子威在瞎忙什么。他当起了暗探。
最近几年,华子威发着狠劲,先后追过两个女孩儿。一个跟他不温不火,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说是谈恋爱吧,女孩儿从不让他拉个手,更别说亲密的关系,顶多就一起看过寥寥几场电影,都是女孩儿喜欢,自个儿本要去看才同意去看的几部电影,还有就是在他给她的钱中,拿出很少的一点回敬过一两件廉价的衣服和鞋子。说是男女闺蜜吧,女孩儿又说他们是男女朋友。哪儿像哦?各玩各的,各忙各的事,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屈指可数。
另一个呢,年龄比华子威还大,追了一段时间,花也送了,饭也吃过,一起旅游过,最后对方说,她丁克,就此断了,然后微信和电话拉黑,上门拒见。断之前回敬了几餐饭和电影,算是自此撇清关系。也不知是因为一段时间的接触女孩儿看不上他不接受他,还是真的从头至尾只是作普通朋友交往,真的彻头彻尾的丁克,在最后和关键时刻彻底退缩?
华子威多少次跟最好的朋友探讨,朋友说,女孩儿到了三十多岁,想法复杂,一直单身,乖僻邪谬,不像小女孩儿那般单纯,有着恋爱脑。单身大龄女心态老了,即便打算婚嫁的,也不谈恋爱了。他不知朋友分析总结得对不对?
朋友还说,你年龄大了,单纯的小女孩儿开始嫌弃你了。这点倒说得对,追求过几个小女孩儿,因年龄差直接被拒绝。他好生郁闷。
华仁在心里责怪和臭骂儿子:“我说吧,没个好身份,只能追这样儿的女的!”
6
夜宵摊、火锅店、酒吧、夜店泡多了,三十二周岁的华子威这几年月月见胖,年年体重见涨。
“这样不行!”华仁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放下手中活儿,跟紧华子威。
华子威很不悦。
“我老了,呆家里烦。”华仁找借口,“不就是想跟着你们,蹭点年轻吗?”
有一回,他们深入一处大山腹地,华仁反对继续往前,华子威一行高涨的兴致大受影响。路过一处沟壑,谷底很深,越过去潜藏风险,华子威他们让华仁在原地等候,他们先跨越。华子威作好准备,他们将随身携带的装备,其中的粗麻绳抛向深壑对面,挂牢,就要拉着粗绳跃过一米多点宽度的沟壑,如果不行打算从沟底翻越。华仁坚持不让,他说有必要有任何意义吗?不就是过了沟壑,翻过几座大山有几处尚未开发的大瀑布吗?前段时间一队驴友到达过,这次华子威他们偏离了原路线,遇到这条大沟壑。华子威能察见如果跨越沟壑老人家内心的惊恐和巨大担忧,华仁却感受不到年轻人欲征服沟壑的成功喜悦。他心惊肉跳往底下瞧着深不见底的沟壑,再抬眼瞅瞅满脸兴奋跃跃欲试的华子威,华仁猛然觉得他跟儿子之间的关系如同这道沟壑。虽然这次华子威在伙伴的劝说下,顾及到华仁的极度担心,放弃了跨越沟壑,但他不得不为他在当时霎那间意识到与儿子的思想沟壑震惊。
7
远不止于此,华子威还是决定换掉奔驰A260,购一辆保时捷718,至少要换成奔驰E300。他不打算告诉华仁,怕惊吓到他。是啊,对于一个普通家庭,奔驰E300要承受巨大经济重负,而出手开了多年的奔驰A260值不了多少钱。华子威觉得,他身边缺少女孩儿,就是因为少了时尚、高档的跑车。看看他成都的朋友!他在心里想。他甚至很快向华仁的微信里推送了一个短视频,是拥有一辆高级跑车,而女孩儿趋之若鹜的,他不知华仁看不看得懂?懂不懂他意思?
在不久后,华仁选择时机,给华子威讲了他受朋友之托,给女孩儿存十六万定期,帮她抵定存任务的事。十六万,而不是十五万或者十七万,选择数字一定得带个六字,或八字、九字,S市华仁这个年龄的人就是这样,六、八、九图吉利。当时朋友要他帮忙存个定期的时候,他只有十三万多一点,勉强可以凑十四万,他忌讳四字,S市人觉得与“死”同音。华仁大讲这件事是要突出讲女孩儿,他瞅准时机,特别大讲特讲了一番那个女孩儿的好。
“你觉得人家那么优越,能看上我吗?”华子威一脸悻然地说。
“怎么不能?只要你......”华仁的话被华子威直接打断。
华仁想说,只要你考上公务员或者事业编,哪怕在电信公司先当好乡镇电信所主任,再慢慢提拔上位,完全有资本找她。
华子威完全不这样想。他说:“你以为当主任那么简单,压力有多大知道吗?”
是的,最近这些年,市电信的工作压力超大,拓展业务难,与市移动公司、市联通公司抢客户、争市场,他才不愿去当这个主任挑这个头呢。当这个普通员工,没地位,没职位影响力,没发展空间,工作压力虽大,任务重,但至少没有主任位置上压下挤的难与累。给晋升机会不要,这就是让华仁苦苦不解的华子威!
眼下,华子威日思夜想把奔驰A260换成保时捷718,他琢磨着换车后怎样让华仁慢慢地心里能承受,不致发疯。至于换车的钱,他准备按揭,不够向朋友千方百计借一些。他更削尖脑袋想赚大钱。他已经在行动,访问生意场上的朋友,暗地作市场调查,寻求合作伙伴,他要投资赚钱。他计划,只要有了跑车,有了大钱,何愁别人瞧不上眼,不愁没女孩儿青睐。这样计划着的时候,就像他真快有了跑车和大钱。至于工作,他只想每日应付过去。做这些,是万不可让华仁察觉的,讲求安稳的华仁怎会让他冒这个险儿?
8
华仁日日瞅着机会跟儿子讲公考上岸,哪怕在电信提个职务,有了地位好找对象的道理。他心里说,你怎么不明白有了职位,有了S市人看重的好工作,就有了挑对象的无形资本!
华仁怒斥儿子:“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要多,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华子威说:“那你直接帮我安排好不!”
“公务员、事业编是要凭实力自己考的,能安排吗?”华仁气得发抖。
华子威不理。他觉得这个话题老调,很乏味。他很无奈。父子俩继续陷入争执和僵局。
华仁从窗口望向视线可及的远山和河流,远山翠绿如画。视野远,河道上的景物影影绰绰,似有雾气升腾,影影绰绰中好像有人放下长长的钓竿,有鱼儿上钩没鱼儿上钩不知道,但至少在钓着希望,希望有很多鱼儿上钩,然后被拉上来。他一往深情地望着连绵青山,望着影影绰绰的远处河流与景物,心中也充满着对华子威的期望和对未来的希冀。只可惜这期望和希冀如同泡影,时时被华子威破灭。
华子威对他的期望和希冀永远不以为然。他想的和将要做的是另外一套。他压根儿认为他是俗不可耐。
他心里想:“有钱有豪车可炫耀不更是大资本?”
这句话说出来,华仁定会据理反驳:“钱呢?豪车呢?你以为借到了,按揭了算是资本吗?”
他们连停车熄火这样的小事儿也常常争论。华仁看过资料,说自动挡车熄火顺序是先把车挂到N挡位,尔后按下手刹,熄火,挂P挡。华子威往往先熄了火,挂成P挡,最后按下手刹。父子俩经常争论。
华仁一脸无奈地说,“你这样车寿命会缩短。”
华子威说,“不就是辆破车吗?难道要开两辈子、三辈子?”他甚至把上车启动、熄火停车全套流程按自个儿认可的直接作了设置,理也不理华仁。
华仁气到不行。
他几乎央求华子威:“减减肥吧!女孩儿会更看得上你的!”
这点华子威倒是认同。可他要结交朋友,要应酬,虽然锻炼,仍年年见胖。
无奈。
华仁想,自然界的沟壑是稳定的,它的变化需要上万年甚至几千万年、亿年的时间,而他和华子威之间的心灵沟壑却有加宽加深之势。
他在心里几乎绝望地叫道:“我要怎样才能跟你说得清楚?”
(作者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