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水长天山
列车碾过戈壁时,天山雪冠正刺破云层。我将额头贴在车窗上,感受着这块占祖国六分之一疆域的土地传递来的温度。太行山崖上的凿痕尚未褪去,此刻又要将另一种精神血脉,注入这片被胡杨守护了千年的热土。
马彦华阿姨家的葡萄架下,阳光正把馕饼烤成琥珀色。她捧着雕花铜壶,为我们斟满奶茶时,腕间的和田玉镯碰出清脆的声响。"孩子,你看这奶茶。"她指给我看沸腾的茶汤,"砖茶是湖南的,牛奶是伊犁的,奶皮子是哈萨克族的手艺。"蒸腾的热气中,我忽然读懂了她未说完的话——正如红旗渠水来自千万山泉,新疆大地的乳汁,也滋养着五十六个民族的儿女。
当我展开林县人民绝壁凿渠的影像时,马阿姨的手突然悬在半空。那些悬挂于千仞绝壁的身影,那些被钢钎刻进岩石的岁月,在她的瞳孔里折射出奇异的光。"我们家老谭当年修猛进渠,"她轻轻摩挲着相册边缘,"腰间缠着的麻绳,比你们林县的还要细三分。"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在风里轻颤,恍惚间竟与太行深处那些妇女们的蓝头巾重叠。
马丽芬带来的天山雪水在杯中荡漾。这位刚归来的学者,将红枣放在茶盏旁:"你看这枣,阿克苏的阳光,若羌的土壤,和田的雪水。"她的手指划过《红旗渠志》的扉页,"就像这本书,不是某个人的名字,而是三十万手印的温度。"窗外的沙枣树沙沙作响,与千里之外的凿岩声应和着,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精神之网。
临别时,马阿姨往我手心塞了把葡萄干。这些在天山脚下晒足阳光的果实,裹着维吾尔族谚语的温度:"团结的人民胜过戈壁滩的石头。"我将它们与太行的泥土包在一起,仿佛听见两种方言在说同一句话:"水来了。"
返程的列车鸣笛穿过达坂城,我看见天山雪松在车窗上投下倒影。这些扎根于岩缝的树木,与红旗渠畔的老银杏相隔千里,却同样把年轮里的故事,化作飘落的金叶,随渠水奔向远方。而在更遥远的地平线,塔里木河正与漳河的涛声共鸣,共同书写着一个民族的精神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