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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鹏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随笔杂谈
2025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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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友与文友

和朋友们在一起喝酒,让我不能忘怀的是一个雨天的夜晚,我、魏和陆,在陆的家里。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读艾青的诗,我们读《大堰河——我的保姆》,读《吹号者》,读《北方》,读《向太阳》,读《酒》,读《回声》。一首首地读下去,一杯杯地喝下去。在深沉凝重的诗句里,我们也变得深沉凝重起来。魏和陆都是写诗的,平素对艾青特别崇拜,在今天这样一个夜晚,室外只有风声、滴滴答答的雨声,读艾青的诗喝酒,他们早已泪流满面了。

——《喝酒》

本想借龚自珍的“文字缘同骨肉深”为题,来作这篇文章,但当我再次读到《喝酒》中的这段文字时,我改变了主意,立马敲定了“酒友与文友掏心窝子话”这几个字。这个题目比诗通俗,也比诗易懂。我只想罗嗦两句:酒友不一定是文友,但文友多为酒友。正如那时常说的“文章可以不写,但酒不能不喝啊!”

那时,已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了。那时,用诗下酒风靡一时,也是我们三个人的时尚。那时,我喜欢的是艾青和莱蒙托夫,陆兄喜欢的是戴望舒和弗洛伊德,王兄喜欢的朱自清和梅里美。那天读艾青,一定是我提议的,但至于读艾青的那些诗,都是自选的。后来,《新华日报》发表了王兄的《喝酒》,我就问他道:“那天喝酒,读《回声》了吗?”王兄笑道:“我读《回声》时,你已醉了。”

我说的王兄,就是王耀兄,出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20岁的时候,他穿上国防绿,扛一杆钢枪到了大西北伊犁河畔。在嘹亮的军歌声中,他看大漠孤烟直,看长河落日圆,看得感动了,就蘸着泪水写出来。1985年,他又拄着一杆笔,另起一行,平平仄仄地行走在故乡的故黄河边。从此,他推开家乡临河的窗,听渔歌唱晚,听涛声依旧;从此,他和朋友们一边喝酒,一边写诗歌散文小说。他的文学作品先后在《徐州日报》、《江苏法制报》、《扬子晚报》、《新华日报》、《解放军报》、《人民日报》、《散文》等报刊发表并获大奖,有散文集《放飞的白鸽》、报告文学集《奋斗在凤凰山下》等专著出版。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王兄说自己的属相是水。这话要是贾宝玉说,似乎更令人相信。当然,我不是不相信王兄,只是觉得水火不容,水酒难分。

用诗下酒,用文下酒,都是王兄的长项。喝酒前,喝酒中,喝酒后,读一读自己的诗文,读一读自己喜欢的他人的诗文,总是难免的。如的《边走边唱》、《儿子》、《那年,我们十八岁》、《河湾村的桥》、《种瓜小记》、《形象》、《石榴老人》、《候车》、《王旗杆村看龙》等篇什,都是我在酒桌上听到的。有时,文章还没有写出,他就在酒桌上发表了他新颖的构想。我知道,文学创作是不能“预约”的,只有写出来,才能算数。所以,我只是笑,或是略表着急期待的心情,催逼他赶紧写出来,以便先睹为快。下次喝酒之前,他一落座,果真就从怀里悉悉索索地掏出几张反复折叠着的八开稿纸来,说:“这是才写出的,大家给看看,提提意见。”于是,我们就看到了《诱惑》,不久又看到了《四月》、《纪豁牙子》,不久又看到了《祝二毛赶集》、《王大让登峄山》……

作家孙犁先生说过:“我虽然主张写人物最好有一个模特儿,但等到人物写出来,他就绝不是一个人的孤单摄影。”王兄笔下的人物,几乎都是有模特儿的。比如《王大让登峄山》中的王大让,就是王兄身边的人,这个人当然也是他最熟悉的人,是他最感兴趣的人。文友们看后,趴在酒桌上大笑不止,说:“王兄,您是在写茹茹啊!”王兄就一脸严肃地说“你们不要瞎猜,王大让就是王大让,王大让是我笔下的一个人物!”是的,由模特儿变成作品中的人物,就是创作。让我们感觉王大让不是茹茹,而是另一个活人,另一个真人,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记得王兄曾攥着酒杯说,“凡是我把人写活了的,大都有个模特儿,凡是把活人写死了的,大都是概念化的人物,是自己坐在办公室里空想出来的。”为避免概念化,抽象化,王兄总爱写身边的人,身边的事。

《诱惑》写的是父亲种植“洋姑娘”的故事,父亲的发财梦让我想到马克·吐温的《败坏了赫德莱堡的人》。查理兹已经断气,赫德莱堡也已改名,它又是一个诚实的村镇了。而《诱惑》的结局如何呢?

……后来,我给那个“种植研究所”写去了一封信,说了几句过头的话。不过他们很大度,半个月后给我回了一封信,信写得简单明了,说:“先生,我是教你挣大钱的方法呢!”怒发冲冠之后只有苦笑,最后我把那张报纸和那封信一次性地全部扔进了厕所里。

这事,再回家时我没告诉种地的父亲。

这就是王兄种地的父亲,是王兄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在《月光下的红高粱》中,王兄深情地写道——

呵,月光下的庄稼地,薄雾正迷蒙着。乡夜如歌,我咸涩的思想渐次凝重。把长长的月光收拢成一粒粒湿润的晶莹之后,那静静站立在故乡土地上的两棵擎着紫黑色火把的高粱,越来越高大,在我的面前的,分明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

正是如此,王兄要把《月光下的红高粱》献给已故的父亲和母亲。也正是如此,王兄才说:“真正离不开自己的,是自己作品中的人物。”他还用贾平凹话时常提醒自己:“要搞文学,就要对文学爱,对文学爱了,才会爱你文学作品中的人,爱的深了,才会出情,有了情就能调动一些因素、一切手段,来塑造你的文学作品中的人了。”

王兄笔下的人物,是有个性的人物。这种个性,不单是人物外表让人过目难忘,更在于人物的语言富有灵性。

纪“豁牙子”原来不叫这个名,他从工会副主席的位子上退下来后,掉了两颗门牙,说话“ 嗤嗤 ”的漏风,有人这么地叫他就叫开了。

——《纪豁牙子》

三言两语,就画出了“豁牙子”的外形。虽然只是外形,却牢牢地抓住了外形的突出特征。

王大让是我远房叔叔家的二儿子,个大,力大,好唱歌,好健美。说个大,1米88点8;说力大,8岁时三拳头打死了庄西头孙结巴家牛犊子样的大狼狗;他天生还有副好嗓子,镇里搞“唱响乡村”,他一曲《青藏高原》,把俺村里小大姐小媳妇唱得眼里都冒出了火花儿。蹲点的宣传麻科长中午在村里姚书记家喝过酒又没睡一觉,糊里糊涂地直拍巴掌:“好,好,好!韩,韩红”还歪头看了一下身边正在打呼噜的姚书记,埋怨说:“你真是的,韩红来了,也也不说一声”。大让拿手的本事是他光着身子,只穿一个小裤衩子,头一拧,身子半边向右一转,两个拳头子竖在胸前一用力,脸憋的跟下蛋母鸡样的红,浑身就鼓起了大大小小的拳头大的咯咯蛋儿。哦呀呀,一般人真是办不到的。

——《王大让登峄山》

正面刻画几笔之后,那看似闲笔的则面描画,更让人拍案叫绝。我在酒桌上说过,要写活王大让,非用侧笔不可,这就像写美女罗敷,非侧笔无以烘托其美;同样,非侧笔无法画出王大让其人。

人物的语言,最能显其个性,也是最能显现人物灵魂的了。我认为,醉酒,发热,走神,幻化,做梦,抑郁,传说等,都是通往灵魂的捷径。试看王兄写的醉酒——

有一年村子里召开群众大会,要把堰坡下的果园承包给个人经营。那天乡长也去了,把要说的话说完之后,他就坐在主席台下抱着茶杯打盹。会议结束时,老支书说,请乡长再给大伙讲几句吧!乡长朦朦胧胧中抬起头来,把手一摆,说:“算啦算啦,大家伙同喝一杯,上汤吃饭。”乡亲们稍愣一下之后,随即响起了轰场笑声。

——《喝酒》

这就是乡长,这就是从乡长嘴里说出的醉话。我就是从这句醉话,看到乡长的灵魂的。我想,乡亲们也是。祝二毛的那句“少一事比多一事好”,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说、散文、诗歌等文艺形式,都是语言的艺术,都是形象思维的产物。真正的艺术家,是用形象来思考的,大作家高尔基说:“形象大于思想”。

在艺术形象的塑造上,离不开细节。有时候甚至也可以这样说,没有细节,就没有形象。心理分析与描写工细,是当代文艺的特色。生动感人的细节来源于生活。如果没有被生活里的细节所打动,王兄是很少拿起笔来的。他说:“如今的职场讲究细节,其实,文学创作也是如此:细节决定成败。”

有一次,王兄把端起的酒杯又放了下来,掷地有声地说:“我们看事物,主要是看细节。我写的作品,常在细节上下功夫。每一个细节,都要经得起仔细欣赏,反复琢磨。”

你说什么?你小子越革命越没出息了。党白教育你了。人家孬好是个女人嘛,以后再要离婚,看俺一枪不先把你休了。

……

俺操你个奶奶,当乡长就了不得了。来人,去给俺捆他个龟孙。

——《纪豁牙子》

这几句话,两个细节,就展现了领导是个粗人而又没有耐性子性格。细节只有在性格化的情况下,只有在能够像一道光芒那样立时把黑暗中的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个现象照亮的情况下,才有权生存,才不可或缺。

再看——

戴着油腻腻手套的年轻有文化的司机们很喜欢四月,说四月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青春的忧郁。他们常常看着四月,把汽车一直开到能顶着四月衣裳的地方,猛地停下来,四月惊恐地尖叫着向旁边跳开去,他们就笑起来。等四月来到车门时,他们又从摇下玻璃的车窗里伸出手,冷不防在四月的脸上捏一把,看到四月又像只被惊吓了的小鹿似的跳开去,就又笑。

——《四月》

这笑,笑得人直想落泪。泪眼中,不仅让我们看透了司机,也看透了四月。

为事物寻找比喻的活动,是形象思维的活动。艺术家所谓的思考,主要的也就是形象思维的活动。

当我们根据事物的本质或形体、色彩、声音、气味等特征以及它们间的联系来塑造形象时,我们就不得不运用比喻。创作实践使王兄越来越认识到:比喻丰富形象。精确的比喻是最有力的小花样,处处有这种小花样,文字就不单调,不空洞。

大诗人艾青说:“诗是要创造的,哪怕创造一两个新鲜的比喻也好。”是的,只有通过新鲜的比喻,诗才能活在人们的心里。试看王兄的比喻——

边走边唱!我渴望拥有一壶浓烈又缠绵的水酒,把年轻的豪气再充盈一些,把疲顿又多情的心灵再放松一些,把自己流浪的歌声,再响亮一些,直到有一天,迷迷茫茫之中,在红尘滚滚的生命尽头,悄悄苍老成一截耐人寻味的路桩。

——《边走边唱》

把边走边唱的结果,比作一截路桩,果真耐人寻味。

大海就是草原哩!枕着涛声入梦,我听到了牛羊在草地窸窸窣窣啃草的声音,马儿打着响鼻,带着啸音的白毛风里,夹杂着牧人粗犷、雄浑、高一声低一声的牧歌。

——《第一次看海》

把大海比作草原,犹如普希金把大海比作自由的元素,怎不令人留恋。

运用比喻,是一切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所需要的,更是被文朋诗友们认可的。

文字要生动有趣,必须利用幽默。王兄说自己在人武部工作,但最常使用的武器不是枪刀,而是讽刺与幽默。他引用王蒙的话说:“荒诞的笑正是对荒诞的生活的一种抗议。”

纪豁牙子为“离婚”而奋斗终生;王大让为了一句“王会长”而笑逐颜开;这既是幽默,也是讽刺。

最让酒友们合不拢嘴的是《诱惑》中的父子,为广告中的“你想发财吗?种“洋姑娘”!日本产的优良水果“洋姑娘”,个大如苹果,味美如西红柿,种植1亩地,纯收入可达5万元”所吸引,结果学会到的是“挣大钱的方法”。不仅讽刺了可爱的父子,也讽刺了我们可爱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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