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一算,在报社编副刊已经好几年了。几年下来,接触了一些喜爱副刊、常为副刊写稿的作者。他们中有的成了我的忘年之交,有的成了莫逆之交,有的甚至成了至交。一旦离开副刊、离开他们,心灵就显得空虚,仿佛风浪中的浮萍,找不到归栖的处所。
就这样,一夜辗转反侧,不曾合眼。也许是心里空虚,又想起了空荡的老屋。自母亲去世后,老屋就一向空着。早上起来,就来到了老屋的门前,看到老屋的门框间,被一张蜘蛛网罩着。这蛛网确如法布尔在《蛛网的几何学》里描绘的那样:由于蛛网具有吸湿的特性,上面挂着许多小露珠,这些露珠使网上的丝下垂而形成无数的悬链线。这么多晶亮的珠子,排列得这么整齐,它们的形状就像一件东西摇动时所取的路线一样。当阳光穿透了迷雾的时候,这张蛛网便被点燃起来,好像一簇钻石一般。这,也许就是老屋惟一的装饰了。诗人用网来概括生活,这网,也许就是我面前的这张蛛网吧。
我曾在《老屋》一文中写道:家中盖起了楼房,老屋就抬不起头来了,但母亲丝毫没有拆除它的意思。母亲病重时,担心我在她走后会拆除老屋……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和姐姐们都不忍老屋从家园上消失。在母亲走后,我们就用老屋来存放母亲生前用过的锄头、镰刀、扁担、铁锹等农具,以此来纪念劳苦一生的母亲。因为怕室内潮湿,老屋的门窗都是敞开着的,想不到殷勤的蜘蛛倒把门给网了起来。
“大帐全靠丝织成,包黑老爷坐当中;不管你是哪路贼,飞来捉住就严惩。”这是一首诗谜,谜底就是蜘蛛。只是老屋和我的心里一样空荡,除了几件破旧的农具,并无值钱的东西,哪里会有贼呢?但作为一首诗谜,还是满形象的。
忽又记起小时候姐姐教我的诗谜:小小诸葛亮,住在东楼上;摆下八挂阵,单拿飞来将。这首诗谜也很形象,但若是真遇到将军,也未必捉拿。
沿着老屋向北,不出县境有个戚姬苑。当年刘邦和项羽争夺天下时,在彭城展开了一场大战,刘邦兵败,眼看就要被擒,此时,突然刮起一阵西北狂风,折树拆屋,扬沙飞土,楚军瞬间阵乱,刘邦便趁机策马沿睢水往东北方向飞奔。追兵一步步逼近,刘邦走投无路,见芦苇丛中有一眼枯井,便弃马入井,楚军搜遍苇丛,不见刘邦踪影。有人到枯井边察看,看井口蛛网密布,便纵马离去。原来,刘邦跳下井时,蛛网就被这飞来将撞得七零八落,但当井下气流上冲时,断了的蛛丝被冲起,由于蛛丝有粘性,瞬间便连接起来,完好如初。楚军见蛛网依旧,就断定井下无人。楚军走后,“戚氏女垂缰系主,汉刘邦掘穴而上”。汉文帝为报答戚姬救主之恩,就在枯井上建戚姬苑以祭祀。其实,搭救刘邦的,除了戚姬之外,那井口上的蛛网也功不可没。
说起蜘蛛救人,我又想起了一则寓言:有一个恶人,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于是他开始忏悔。他的忏悔感动了上帝,上帝垂下一条蛛丝,他抓住蛛丝,开始向上爬。其他恶鬼纷纷效仿,也一个一个地抓住蛛丝向上爬。这恶人想,我就要改过超生了,就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超生吧。但抓住蛛丝的恶鬼越来越多,再有一个,蛛丝就要断了。于是,他抬起脚向下面一个小鬼的头上踩去……就是这一念之差,蛛丝断了。
蛛丝就是这样奇妙。大诗人惠特曼曾把自己的心灵比作蜘蛛,他在一首诗中写道:……我的心灵啊,你站在何处,/被包围被孤立在无限空间的海洋里,/不停地沉思、探险、投射、寻求可以连结的地方,/直到架起你需要的桥,直到下定你韧性的锚,/直到你抛出的游丝抓住了某处,我的心灵啊!
我一边默咏惠特曼的诗句,一边在老屋门上的蛛网前徘徊,眼里是蛛网上钻石般闪烁的露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