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评上职称也罢,考上职称也罢,总之,是有了职称资格。但是,还要得到单位的聘任,然后才能兑现职称工资。如得不到单位的聘任,就如同竹篮打水,白忙一场。”魏晓这样想着,又走进了镇组织科。
魏晓的工作单位是魏场镇农村经济管理服务中心,中心共有六人:李主任、陈主任(批文是副主任,但谁也不提批文,人们称呼他时都把“副”字省去)、管理员王迎、王梅、杨红和魏晓。魏晓通过全国考试,获得了经济师资格,他到组织科找刘科长,要求解决职称聘任问题。其实,这一年,镇党委已把魏晓列入后备干部,作为副科级干部的提拔对象,但魏晓对此不感兴趣,他认为只要能兑现自己的职称工资,每月就可多拿二三百元,和副科级没多大区别。
“你看,你看,魏晓你看,中心职称聘任的名额已经满了。中心只有两个名额,已被李主任和陈主任占去了。”组织科刘科长捧着一张表格让魏晓自己看。魏晓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没能看明白那张表格。能看明白的是,李主任工龄比自己少7年,工资却比自己多出230元,陈主任学历比自己低,工资却比自己高出430元。
“他们学历没我高,工龄没我长,工资却比自己高。我的工资是不是搞错了,怎么比他们少这么多呢?”
“因为他们是主任,而你不是,官越大工资越高,知道不?还因为他们经济师的职称得到了聘任,兑现了职称工资,而你没有,明白不?”
“我的经济师职称何时能得到聘任?”
刘科长一边接过魏晓手里的那张表格,宝贝似的放进档案柜里,一边头也不抬地对魏晓说:“要等他们退休了,或是提拔了,或是死了,那时才能空出名额。只要一有名额,就能轮到聘任你。明白吗?”
二
第二年,李主任和陈主任都没有退休,也都没有提拔,更没有死去,他们活得像刘科长办公桌上的两盆仙人球,一盆比一盆精神。
魏晓屈指一算,要提拔,也许自己先提拔,因为自己是后备干部(其时,因他再三要求职称聘任,无无私奉献精神,后备干部资格已被取消);要退休,也是自己先退休,要死也是自己先死去,因为自己的年龄工龄都比他们长。要等他们为自己空出名额,就像等狗嘴里落下骨头一样,没指望。
明知没有名额,但杨红还在报考职称。魏晓知道杨红已考了两三年了,但都没有考过去。也许是复习不得要领,也许是学习方法不灵,每年总要差三四十分。魏晓获得经济师资格后,杨红就主动向魏晓请教,让魏晓交给她学习方法,让魏晓帮助他复习。魏晓为她的学习精神所感动,不仅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学习方法交给了杨红,还把自己的复习资料、学习笔记全都送给了杨红。
“按复习大纲的要求,我已经把复习要点全在这几本资料上标出了,每个章节的练习题,我全做出了答案。只要你把要点掌握了,把答案看明白了,保准能过关。”
“早要这么复习,也许早就过关了!”杨红一手抱起魏晓送她的复习资料和学习笔记,一手拉着魏晓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三
“不是名额满了吗?不是只有两个聘任名额吗?”在魏晓的辅导下,杨红终于获得了经济师资格,并及时得到了组织上的聘任。魏晓知道后就找到组织科刘科长,一声接一声地问道。
刘科长盖子猪一般的阔脸布满了笑纹,不知是胖还是笑的缘故,眼睛眯得只能塞进一毛硬币。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社会是在不断发展的,根据新情况新变化,县人事局给我镇农村经济管理服务中心增加了一个名额。”
“你不是说一旦有了名额,就要聘任我的吗?”
“是准备聘任你的,但考虑到女士优先的原则,只好先聘任杨红了。聘任杨红,难道你不答应?你一个大男人,难道会和杨红去争这一个名额?”
魏晓坐着一动不动,仿佛僵在椅子上似的。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刘科长那张猪脸,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了组织科。
刚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去,随手拉一下组织科的门,把刘科长关在了屋里。
刘科长没有去开门,他伸手拉了一下日光灯的开关,但灯没有亮,整个屋子都显得很暗,就像一个暗暗的大箱子。
四
“两个名额也好,三个名额也好,聘谁不聘谁,全是我说了算!我要想聘谁,总能找到聘谁的理由;我要不想聘谁,也能找到不聘谁的理由。这就是水平,水平……”想到这里,刘科长不由地笑出了声来。
“我想,你魏晓也该想想:我为什么聘李主任聘陈主任不聘你?我为什么聘杨红不聘你?按理,你比杨红先获得经济师资格,但我一句‘女士优先’,你就哑口无言了!”笑过后的刘科长又在想,想到这里他又笑出了声来。
笑声未落,最末的几个音符还在空中飞舞,魏晓又敲开了组织科的门。原来魏晓把自己工资待遇低下、职称不被聘任的事实写成了一篇杂文,发表在《杂文月刊》上了,他想让刘科长看一看,希望刘科长在职称聘任上能够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能够解放思想,创造性地对待职称聘任问题。”
刘科长接过杂志,扫了一眼——
我自1983年参加工作,一直在事业单位拿办事员工资。这些年来,工作上创先争优,待遇上无私奉献,至今工资最低,每月工资加津贴等合计1300多元,有时还不足千元。我觉得自己工资太低,不体面,就要求涨工资,但组织人事部门认为只有当官才能涨工资,官越大,工资越高,办事员的工资不能涨。为了涨工资,我又要求兑现职称工资,因为我从2005年就已取得了经济师技术职称资格。但组织人事部门又说我不能被聘任,因为名额已满,要等到现有的经济师退休了或是死掉了,才能轮到聘任我。只有聘任后,才能兑现职称工资,所以我涨工资的愿望成了泡影。就这样,我不得不拖了工资增长的后腿。
还有多少人拖了工资增长的后腿?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拖后腿的状况怕也各不相同。但当下存在的这种社会分配不公、各个群体间利益分配失衡等问题,已成为社会和谐的“大敌”。“事不公则心不平,心不平则气不顺,气不顺则难和谐。”这句俗语,同样道出了工资公平的重要性。
刘科长把眼睛眯成一条逢地说:“全是老一套,老一套!没有一点新意!想不到这样的文章也能发表!”
不但刘科长不吃这一套,就连魏晓的儿子也对“职称”二字厌烦了。当魏晓让儿子多读点书,多长点知识,也考个职称什么的,儿子就回答他:“多读书有屁用?你倒是个经济师,是个技术人才,组织上怎么不聘任你呢?”
“经过申请专利这件事,我已经厌倦了生活。”这是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狄更斯写在《穷人的专利权》中的一句话,魏晓听到儿子的回答,他又想起了这句话,也许是职称聘任这件事,也让魏晓厌倦了工作,厌倦了生活。
五
虽然魏晓的儿子受父亲职称多年得不到聘任的影响,不再读书,也不去报考什么职称,但镇农村经济管理服务中心的两个小青年却热情不减,在魏晓获得经济师资格的第六年,王迎和王梅也获得了经济师资格,他们也都找刘科长要求聘任。
“镇长只有一个,够当镇长的人多的是,但不能都来当镇长吧!”刘科长解释说,“现在有六个人获得了经济师资格,但镇里只能聘任三个,这样,就有人能聘上,就有人聘不上。这个道理连一年级的孩子都明白的!”
至于让哪三个人聘上,让哪三个人聘不上,刘科长认为这是个难题。但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制造难题,制造矛盾,然后再来解决难题,解决矛盾。最公平公正地解决这个“僧多粥少”的难题是抓阄——握六个纸团,三个里包着“是”,三个里包着“否”,抓到“是”的就聘任,抓到“否”的就不聘。刘科长虽然知道这样最公平公正,但方法死板,缺少人性化,仿佛也不能体现“以人为本”的原则,更不能体现自己的领导水平。所以,他要找出一些“女士优先”、“后来居上”等所谓的理由,确保两个女士聘上,然后再以“干部也是人”为由,让李主任或陈主任聘上,然后再看看他们的表现,再制定一些年龄、工龄上的条条框框,让聘上的下来,让下来的再聘上去,形成竞争机制,来激发农村经济管理服务中心的活力。
总之,要围绕“千方百计地制造难题,再千方百计地解决难题”做足文章。这样,既显示了自己的水平,又提高了自己的威望,同时,还使自己密切联系群众,和群众打成一片,让镇农村经济管理服务中心的几名技术人员车轮般地围着自己旋转。
六
有一天,刘科长接到了县人事局的一份文件。文件要求取消对农村经济管理服务中心职称聘任名额的限制,凡获得职称资格的,都可得到聘任。
刘科长把文件往档案柜里一塞,再也没有去看第二眼。当他走出办公室时,他感到外边阳光刺眼,让他头脑有点晕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