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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鹏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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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说句心里话,在我的兄弟姊妹中,我最看不起的人就是大哥。

大哥在叶场镇当副镇长,但却以镇长自居。谁要当面喊他一声副镇长,他的脸立马拉得比驴脸还长,仿佛人家向他讨债似的;要是当面喊他一声镇长,他就以为自己真的是镇长了,脸笑得比爆米花还要灿烂。就为这,也让我看他不起。

镇政府大院里有我几个朋友,他们有的与我同岁,有的比我年轻,有的比我年长,有的比甚至比我大哥还大。比我年轻的和我同岁的,见了我大哥都叫叶镇长;比大哥还大的,在我跟前就叶茂(我大哥的名字)长叶茂短地直呼其名,但到了大哥跟前,又立马改口称叶镇长了。他们曾对我说过,叶茂这人很在乎这个,有一回在酒桌上,左喊叶茂右喊叶茂,叶茂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叶镇长,叶茂立马就乐呵呵地把酒杯端起来了。

若是我和大哥同桌喝酒,大哥的眼里就看不到我了(自从他当了副镇长,就经常看不到我)。我到哪里去了?大哥以为站在他身后给他斟酒的那个服务生,就是我。

当上副镇长,就有副镇长的办公室了。我想,大哥坐在办公室里,风不吹面,雨不打头,就像传说中的人物似的,喝喝茶,看看报,何其自在!然而世上的事并非如我所想的那么简单,久坐办公室的大哥因久坐而坐出病来了。我听大夫说:“久坐办公室,难免会生痔疮。”大哥的病就是生了痔疮,非手术不可。

大哥结婚不久,就把家从镇里搬进县城了。后来,又把父母亲也接进了县城,可父母住不惯县城,嫌闷,嫌堵,嫌挤,半年后又搬回镇里,跟我吃住在一起了。二哥远在边疆,父母一次都没有去过。二哥结婚时,也就在边疆安了家,隔个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才回来一次。好在如今乡下也不缺吃少穿了,超市都开到家门口了,要啥有啥,父母跟我吃住根本算不上负担,何况二哥还常常汇些钱来,大哥也不时地把好吃好喝的送过来。只是父母年高体弱,时不时地伤风感冒,腰酸腿疼,说自己没有过好日子的福气,说不定哪天就被阎王爷请去了。一旦被阎王爷请去了,再想看自己的儿女可就难啦。

我是天天跟父母在一起的,父母看我都看得有些不耐烦了。二哥远在边疆,想看看不到;大姐二姐出嫁后,逢年过节也都不忘回娘家,想看也不难。父母让他们常回家看看,其实就是想看看他们。恕我直言,其实,父母最想看的不是大姐二姐,不是二哥,而是我大哥。在我们兄弟姊妹当中,父母最心疼的是大哥,最欣赏的也是大哥,把大哥树为我们永远的榜样。他们自己也以大哥的骄傲为骄傲,以大哥的自豪为自豪。我就不止一次地听父亲对村口问路的人说:“我儿子在镇上当镇长!”“当镇长的那个胖小子,是我的儿子!”嗓门高得两节地外都能听得见。

大哥对父母也很孝顺,屁大点的事都要和父母商量。因为这,父母虽然年高,但也有老有所为的感觉。但我心里清楚,无论是二哥定居边疆还是两个姐姐出嫁,表面上都是按父母的意思去办的,其实,真正拿主意的是我大哥。比如二姐的婚宴,父母亲想大办一场,好好地风光风光,可大哥怕影响他的仕途,一心想缩减请客的人数,能少则少,能减则减。当父母把婚宴的桌席交给大哥去办时,大哥满口答应,还说:“这时不风光还待何时!”可事到跟前了,大哥却对父母诉苦,说这个这个,这个像样子的酒店都被别人订满了,他跑了十多家,只订到三桌(其实,是大哥只想订三桌)。父亲看看母亲,母亲看看父亲,一阵唉声叹气后,父亲说:“三桌就三桌吧,但酒要上海之蓝,烟要上红中华,菜要足,盘子要大,档次要上去!”

“那当然!那当然!”大哥把头点得跟听到县长指示似的。

这回大哥生痔疮,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把病情告诉了父母。父亲听了却哈哈大笑,说这是富贵病,是坐办公室坐出的病,别人想生还没机会呢!

“想去医院看看,就是动手术也是小手术。”

“医院是要去的,病要治,不能拖。前庄二毛他爸得了感冒,硬是撑着,说什么都不肯去医院,还说医院是,是个不是人去的地方。结果由感冒引发了鼻癌,想去医院医院都不敢接收了……”

“妈,看你说到哪儿去了!”

“你妈说得对!这虽然是富贵病,但也不宜久留。”父亲说,“就让小三陪你去医院吧。”

“小三?那个小三?”大哥一愣,似乎想不起我了。

“还有哪个小三?我说的是你的三弟。现在农忙还没有开始,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父亲看着我说。

“谁说我没事?《静静的顿河》我还没看到一半呢。还是让大嫂陪大哥去医院吧。”

“谁也不用陪我。不就是个痔疮嘛,我还没那么娇气!”

说是这样说,大哥去医院时,我还是陪他一同去了。因为我也想去医院量一量血压——近来看书看得头痛,怕是血压又高了。

到了县医院,大哥就挂号肛肠科。大哥在门诊排队时,我就到医导处量了血压。医生说我的血压正常,只是睡眠不足,建议早睡早起,自会不治而愈。待我再到肛肠科时,我差点认不出我大哥了——大哥的脸白得像张纸(80克的铜版纸),有点血色也都滑落了。

我忙问大夫,大夫摇了摇头说:“这病不是痔疮,有可能,有可能是直肠癌……”

大夫这么一说,我的泪水立马就下来了。虽然我一向看不起大哥,常说大哥看书只看封皮,看报只看标题,从不把他这个副镇长当回事,可他毕竟是我的一母同胞呀……

“大哥,我们再到市医院看看!”

大哥无力地点点头,仿佛在跟死神打着招呼。

在去市医院的路上,大哥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始终把脸转向车窗,故意不让我看到他的脸色。车窗外是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是一片片绿油油的正在拔节的麦苗,还有一片片的厂房,一排排的楼房。在一片废墟上,还骄傲地站着三五户民房,民房上鲜艳的红旗在高高地飘扬。

我无心看花看景,也无心欣赏那些含金量很高的钉子户。一路上,我只想着大哥的痔疮,痔疮就是痔疮,怎么可能是直肠癌呢!怕是医院误诊了吧,误诊的事是常有的。上次后庄的祝庆余就是误诊,查出皮肤癌时,全家人哭了一个多星期,后来到市医院复查时,才知是皮肤过敏,连药都没服红点子就消失了。但愿大哥的痔疮只是痔疮,和癌没有半点关系,就像水不容于火似的。

然而,世上的事每每但愿所料却每每偏非所料,大哥的确诊结果出来了——直肠癌(不是大夫手写的,是激光打印的白纸黑字),而且是中晚期。大夫建议保守治疗,还在私下里对我说:“做手术已没有必要了……”大夫让我想开些,“手术不手术都是一样的,都难能撑过半年……”

大哥不肯住院,坚持要回去。我说:“何苦急着回去呢?你是国家干部,是公务员,住院治疗费用几乎是全报的。早住也是住,晚住也是住,晚住不如早住。”大哥把手一摆,像没事人似的,依旧霸气十足,怎么都不肯听我的。

回来的路上,我咽泪装欢,时不时地说些红黄段子,总想让大哥宽心、开心。我说我有一个朋友,在凌城法庭当庭长,有一次开庭时,法槌竟让被告夺去了,被告夺过法槌就追着庭长猛打,庭长被追得绕着法庭转圈子。我以为大哥要笑了,但大哥并没有笑,看我的眼神似乎在嫌我孤陋寡闻,连见怪不怪都不明白。我又说,后庄五毛到婚姻登记处离婚时,负责办理离婚手续的管主任问他为什么要离婚?五毛说他给老婆讲了一个笑话但老婆没笑。管主任问,就为这个离婚?五毛说,其实老婆没笑也没什么,可床底下有个人却笑了……大哥听了我讲的段子,仍是板着一副训人的面孔,眼角、嘴角都不见一丝笑意。然而在我的心里,再也没有一丝看不起大哥的意思了,满心里想的尽是大哥的好:我想起了是大哥教会我游泳,是大哥帮我打架,是大哥给我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是大哥把父母亲接进了县城(虽然父母住不惯县城,但大哥的孝心有目共睹),是大哥让父母扬眉吐气……

车快到家时,一路沉默如石头的大哥终于开口了:“不要把这病告诉父母,不要告诉你大嫂……”

“这,这个我懂。”我知道大哥是怕大家为他担心。

随后,大哥又把他的病历和诊断结果从我的手里要了回去。大哥以为拿去这些东西,仿佛连我也不会知道他的病情了。

大哥见了父母,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病情,并说痔疮已经割去了,没用麻药,一点都不疼,连病假都不需请就可接着上班的。父母听了,果真就不把大哥的病放在心上了。父亲还卓有远见似地笑道:“怎么样?我说是富贵病就是富贵病,我说不算病就不算病,痔疮算个毬?”我听了大哥和父亲的话,苦笑着像吃了黄连,心里酸得直想落泪,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大哥拿着病历和诊断结果去了镇里,我以为大哥是向镇长请假休息了,但大哥就是大哥,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镇上的朋友告诉我,说大哥的官瘾真大,镇长让他休息他都不同意。

“你看你这病,病成这样了我这个当镇长的也有责任。我现在就安排你退居二线,安心治病,回家好好地调养调养。有什么困难,政府帮你解决。”

大哥一听这话,就像阿Q上了大堂似的,膝关节自然而然地宽松了,“扑通”一声就给镇长跪下了。大哥跪下不是谢恩,而是请求继续工作,让他在副镇长的位子上继续干下去。大哥声泪俱下,在父母跟前也没见他这样哭过,在医院里也没见他这样哭过。

镇长刘小宇半晌不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弄得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像蓬莱仙境似的。

也许刘镇长被大哥这种忘我的工作精神所感动,也许刘镇长终于明白了,对大哥这样的人来说,让他继续当副镇长就是一剂最好的良药。总之,大哥回到镇里继续当副镇长了,既没有退居二线,也没有请假休息。刘小宇安排大哥的工作是协助镇长抓好农业产业结构调整,这工作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无论轻重,主要责任都有镇长承担,大哥只是个配角。但大哥不以为他是个配角,不以为镇长安排他工作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他把全镇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的担子全都接了过来,狐假虎威似地搞调研,拿方案,订措施,带队到外地取经学习,日程安排得滴水不漏,忙得镇长都插不上手,只好放手让大哥去干了。

大哥的病,别人不知不晓,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呀!我心疼大哥,盼他到镇里请假休息,再说父母又年高体弱,也需要大哥多陪陪他们了。当我得知大哥到镇里居然给镇长下跪,不肯二线,哭着喊着要继续当副镇长时,我看不起大哥的毛病又像雨后春韭似的,一夜之间就窜了四指多高。

好像是肖洛霍夫,不,我想起来了,是巴尔扎克,巴尔扎克说想升高,要么必须作鹰,要么作爬行动物。大哥是鹰吗?显然不是。想到大哥为了继续当官竟然给领导下跪,恰似爬行动物,对,是爬行动物,巴尔扎克说得没错。我恨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哥?为了当官,把祖宗八辈的人都丢尽了!

趁大哥到我家看父母的当口,我想和大哥好好谈谈。当然,谈什么都不能谈大哥的病,因为这是有言在先的。

“我说大哥,你看父母都七老八十的了,都年高体弱的,不是母亲感冒就是父亲腿疼,天天在家里念叨你,你就好好地休息休息,在家里多陪陪父母吧!”我向大哥恳求道。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大哥用眼的余光看着我,不以为然地说,“近来镇里太忙,又要流转土地,又要建温室大棚,又要培训菜农,实在忙得脱不开身。再说了,家里不是还有你吗?”大哥也只谈工作,一句都没有说到自己患病在身。看来,大哥早已把他的直肠癌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说大哥,听说镇里安排你退居二线了,可你不肯;听说镇里给你放了长假,让你回家休息,可你不愿意!我说大哥,你就这么想当官吗?你知道不知道,人家说你当官有瘾呢!我说大哥,你就那么留恋你的副镇长吗?我告诉你大哥,在叶场镇,能当镇长副镇长的人比厕所里的苍蝇还多,你不要以为你离开了镇政府就不再运转了!”

大哥听了不置可否。但他只是嘿嘿一笑(大哥的脸皮真厚):“这个,这个,这个你不懂……这个,这个,这个你不明白……”大哥说完了“这个这个”,就不再搭理我了,像以前一样不再拿正眼看我了。他像个客人似地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夹着手提包回镇政府去了。

“啪!”望着大哥远去的身影,我把门摔得山响,仿佛在背后给了大哥一枪。

从这以后,大哥到我家的次数越来越稀了,可我们见到大哥的次数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比往日见得还要密集,有时候几乎是天天见面,是的,有一阵子,我几乎天天在电视里见到大哥。

电视里,大哥春风满面,带着村组干部到外县外省参观学习;蹲在温室里,掰着指头核算种植蔬菜大棚的成本和收益。

电视里,大哥走访了故黄河沿线的百姓,查看了沿线的地形地貌,动员了刘场、金铺、新村等三个村的干部群众,流转土地五千余亩,建成了全县规模最大、标准最高的日光能温室示范园。

7月上旬,一场特大暴雨把日光能温室示范园变成了一片汪洋。大哥连夜调集了十九部抽水机向外排水。电视里,我们看到大哥人瘦了,脸黑了,腰弯了,走路也踉踉跄跄的了。当大哥扑到齐腰深的水沟里放置水泵时,泥水和汗水把大哥打扮得像个打小工的泥瓦匠,连父母亲都差点认不出这是我大哥了。当母亲认出这是我大哥时,泪水就不由地落进饭碗里去了。

随后,我们又隔三差五地看到大哥在电视上介绍建设太阳能温室的经验,大哥满脸阳光,指天画地,眼看唾沫星就要从荧屏里飞溅到我们的饭桌上了。我看得不耐烦,一心想换个频道,可父母亲不同意,他们像看老电影似地把眼睛盯着电视,一字不漏地听大哥向电视观众汇报工作——我们叶场镇在打造日光能温室示范园上,着力抓好四个字:一是“早”字。早在麦收前,我们就开始了土地流转,日光能温室示范园建设方案与黄河故道农业综合开发项目紧密挂钩,同步实施。二是“快”字。快速清除地面附着物,不到一个月时间,就相继清除了1万多棵树木,300多个坟头,迁移了100多根线杆。三是“抢”字。抢抓时间节点,确保9月开始定植种苗,10月种苗定植结束。四是“保”字。保质量,保产量,确保每栋温室纯收入到达三至五万元。

饭桌前的父亲张着嘴巴盯着电视,入迷地看着听着,竟忘了吃饭忘了夹菜,举起的筷子不时地向我头上指指戳戳,那意思是说:“你看看你大哥,讲得多有水平,要文采有文采,要条理有条理,多值得你学习!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看小说,见了人连话都不会说,看书看得都快成书呆子了!”

旧历年年底前,一场大雪把日光能温室示范园妆扮成银色的世界。这时,温室里种植的蔬菜瓜果已经开始收获了。大棚外雪花飞舞,北风刺骨;大棚内瓜果飘香,温暖如春。与种棚户同吃同住的大哥穿着单裤单褂,手提着篮子在帮菜农采摘辣椒、茄子和西红柿。面对摄像机的镜头,大哥老练地放下篮子,慢慢地接过麦克风(似乎不想接又有点想接的样子),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才提高嗓门,抑扬顿挫地说——镇政府实行“公司+合作社+农户”的模式打造“阳光车间”,镇里成立了佳联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由公司与合作社和农户签订种植合同。在运营机制上,实行“六个统一”,即统一规划,统一建棚,统一提供种苗,统一施肥标准,统一防疫,统一产品销售……我看到大哥拿着话筒的手上还夹着一朵茄子花,仿佛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只扑扇着翅膀的花蝴蝶。

再后来,我们又在电视上看到了叶场镇被评为县、市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先进镇,大哥被评为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的“领头雁”,市长在全市的表彰大会上为大哥披红戴花。其实,在我看来,大哥的笑脸比市长给他佩戴的大红花还要引人注目。

由于大哥主动分担了镇长刘小宇的工作,刘小宇对大哥给职放权,放手让大哥大干,镇长自己反倒轻闲多了。有时,镇长想过问一下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工作,结果发现工作全被大哥做到位了,自己根本插不上手,于是刘小宇就不再过问了,整日里和七站八所的站长所长和村书记、村主任吃吃喝喝,小醉一三五,大醉二四六,不到半年,就把自己喝成了肝腹水。刘小宇又悔又气,送到省城医院不到两个月,就赶到马克思跟前报到去了。

刘镇长住院期间,大哥曾赶到医院里看望。他拉着躺在病床上的刘镇长的双手,声泪俱下地哭道:“刘镇长,你在这儿要安心养病……要听大夫的,既来之,则安之……镇里的事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不必分心劳神了,有我呢……我一定化悲痛为力量,全力做好产业结构调整工作,保证完成县委县政府下达给我镇的目标任务……”据说,大哥刚一离开,刘镇长就进入昏迷状态了。

刘镇长走后不到三个星期,县委就宣布我大哥叶茂任叶场镇代镇长了。

大哥说:“要不多久,镇里就要召开人代会了。人代会上,也就是履行下手续,走个过场,‘代’字就可去掉啦。那时,我叶茂就是名正言顺名副其实的叶场镇镇长了!”

在镇人代会召开之前,大哥忙里抽闲地到我家来看看父母。母亲抱怨说:“有啥好看的,还是老样子!还是老样子嘛!”父亲把脸一板,竟生起气来:“不在镇里好好当镇长,往家跑干啥?”

“咦!这是怎么啦,您们不是天天叨念大哥长大哥短的吗?大哥来了却又这样赶他!”我话一出口,父母和大哥都笑了。

但我自己没有笑,我接着说,“我说大哥,我近来看《安娜·卡列尼娜》,怕是熬夜过度,血压又升高了,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其实,是我想陪大哥再去趟医院,别人不知不晓大哥的直肠癌,我可是时时放在心上的。虽然我看不起大哥,讨厌他这个官迷,可他毕竟是我的一母同胞呀!

“量个血压还让镇长陪你,你看你多大的架子!”父亲向我睁眼,没好气地吼道。

“好好好,正好这几天镇里没多少大事,我陪你去。”大哥满口答应,还说,“你能陪我去割痔疮,我怎么又不能陪你去量血压呢!”我心里想,这才像句人话。

在去县医院的路上,我问大哥:“大哥,你的病怎样了?我怎么觉得你像没病似的。”我看大哥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说,“其实,我哪里是让你来陪我量血压,是我想陪你去看直肠癌!”

“你的意思我明白,要不是你说去医院,我倒真的把自己的病给忘了。”大哥看我惊讶地张着嘴巴,又说,“实话告诉你吧,那次从市医院回来后,我仍当我的副镇长,并没有因病而脱离了领导班子。那时,我就觉得我的病轻多了,就好像吃了一副灵丹妙药似的。后来,县里又宣布我当代镇长,主持镇政府全面工作,我就觉得我的病就像痊愈了似的,要不是你提起,我还真的忘记自己是个直肠癌病人了。”

“但愿你的病像你说的那样,当了代镇长就能痊愈!”

“谁知道呢?唉——”大哥一声长叹,倚向坐垫靠背,整个人仿佛又瘫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刚查出直肠癌的态势。

一路沉默。

县医院检查的结果当天就出来了,大哥一切正常,人民医院和中医院都没有查出大哥患有直肠癌。

我和大哥又去了市医院,找到原来给大哥诊断的魏大夫,大哥还拿出上次的病历和诊断结果给魏大夫看。魏大夫看来看去,大哥上次的诊断的确是患直肠癌,可这次诊断,连癌细胞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怪了!怪了!你的直肠癌竟不治而愈了!”魏大夫看着大哥的屁股直摇头,真不知他是想查出癌细胞还是不想查出癌细胞。从魏大夫的表情上看,他既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失落。

“怪了!好了!癌细胞没了!”大哥喜出望外,又似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大哥到底有没有患过直肠癌呢?直肠癌是不是可以不治而愈的呢?还有,县、市医院会不会把大哥的病误诊了呢?这对我来说,就如同大哥是怎样当上副镇长一样,始终是个解不开的谜。

从市医院回来,大哥又卖酒又卖菜,说要到我家陪父母亲好好地喝几杯。

我知道,大哥戒了近一年的酒,又要开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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