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处古迹,就是一个个历史节点的留存,是过去残留的记忆。今日,款步走进闽北文化古城邵武,信步于富屯溪畔的溪南路,竟然在一个个零落成泥的遗址和留存的古迹中,品味到宋时的繁华,触摸到明清时的兴盛与颓侵……
新时器时代,古越先民就在邵武这片土地上拓土开荒,点燃文明星火。公元前二百多年的西汉初,无诸的儿子余善就在现在的故县村处建城,名为“乌阪城”,是福建最早的六座城池之一。三国东吴永安三年(260),在乌阪城设置昭武镇,当年升格为昭武县。西晋元康元年(291),晋惠帝司马衷为了避他祖父司马昭的名讳,把昭武改为邵武。北宋太平兴国四年(979),邵武设置为军,城邑迁至今址。因有“樵溪”穿城而过,故此邵武又名“樵川”。元代,邵武建置为路,明清设为府。当年石达开率太平天国军队攻打邵武城,久攻不下,感叹道:“真是一座铁城也!”因此,邵武又名“铁城”。
从新石器时代开始,文明星火在邵武这片土地上传承不辍,积淀下厚重的文化底蕴——这里一脉书香绵延不绝,人才辈出。历史上这里出了2位宰相、7位尚书、271名进士。其中,名相李纲,以其大义凛然而彪炳史册;严羽因一部《沧浪诗话》,成为中国古代诗学一代宗师。后唐工部侍郎黄峭,晚年遣子传为佳谈。邵武还敞开襟怀吸纳先贤名士,理学大师朱熹曾在此放歌、传道、讲学;明代显将袁崇焕曾在这里任职。这里名胜古迹,随处可觅踪影。这里曾是中原文化过化之地,出现过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天主教、基督教、罗教、真空教七教并立的繁盛时期,还有农耕文化、海洋文化、朱子理学、孔孟传统儒学,在这时碰撞、交融、传承……文化的包容和交融,为邵武的文化增添了活力。正因如此,她成为福建省人民政府首批公布的几座历史文化史城之一。她浑身的文化气质,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在闽北的崇山峻岭中熠熠生辉。
日月轮回,陵谷变迁,迄今邵武尽管也如其他城市一样,高楼林立,通衢纵横,但是只要走进高楼的夹缝间,历史竟然近得如此触手可及——足踏河卵石铺面的古巷,手扣一扇古门,千百年的烟云便迎面而来。
我从邵武城保存较完整的传统街区——北门街步入,去寻访、欣赏留存的古韵之美。北门街形成于宋代,是古代邵武城的一条主要街道和商业区。宋代这里就是有名的米行街,是以粮食集结、贸易、运输为主的商业区,其南连县前街和县衙、军衙,西南邻学堂区——宋军学、明清府学、县学、樵川书院、武阳书院均坐落此地段。
在只有三四米宽的北门街缓步而行,扑入眼帘的街边房舍均为前店后宿的结构,风火墙上的每一道缝隙,仿佛是岁月留下的道道褶皱,既沧桑,又带给人无尽的遐想。
步行五十余米,便来到樵溪门,又名小北门。北宋太平兴国四年始建,为邵武七城门之一,北临富屯溪。最初是夯土城门,后改用砖券拱门,明清时期数度修葺。伫立在城门中巡视,拱门的墙脚立着一块古旧的石碑,由于是松软的麻石打磨成的,经岁月的研磨,表面已剥落,碑文已然模糊不清。两边墙脚各摆放了一根长石条,已被一代代这里的居民,一批批南来北往的商贾、歇脚的艄公的衣裤,磨蚀得油光发亮。这是岁月叠加的力量,在悄无声息中竟把石块的棱角研磨平滑。
举头凝视,券顶密密匝匝的城砖已被时光熏黑,看不到它原本的色泽。有些砖缝中竟然长出苔藓,尽管瘦弱,却生生不息,毫无销声匿迹的迹象。我耳旁仿佛听见晨钟暮鼓时,两片钉满铁制蘑菇钉的厚重门扇,吱扭扭开启,又吱扭扭关闭。
走出城门洞,来到富屯溪边的溪南路。路面铺花岗岩石板,临溪为石制的护栏,护板上雕刻图案,或写实或写意,或栩栩如生,或简约,或婉约。站立在溪南路上望樵溪门,门额嵌黑页岩石匾,上刻楷书“樵溪门”;城楼双重檐、歇山顶,古色古香,雅致又壮观。
行至溪边,凭栏而立,富屯溪水光潋滟,渔舟轻荡。可惜的是,十年前樵溪门前的古渡码头还完整地保存着,后因修建防洪堤和排污管道而被损毁。古时,这个码头是入闽出赣的交通枢纽——从中原来的货物,进入光泽后装上小木船,到了邵武再搬上大船运往闽江下游的繁华地,而从闽江下游运来的食盐、海产干货等,则从邵武盘上小船,翻越杉关,进入中原腹地。处在这个黄金水道上的邵武,又是人员、货物中转枢纽的邵武,从宋伊始成为闽北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直至清而止。水运造就了富屯溪沿岸的千载的繁华,然而多少事与物都成了过眼云烟,唯留下文化芬芳未曾漫漶。
我思绪翩跹,写下《踏莎行•古渡感怀》一词:
碧水东流,斜阳横渡,移舟轻荡相如故。鱼游坝上远行难,南飞雁阵消云处。深邃长空,浩繁史库,人间荣辱望无数。荣华富贵转头空,铮铮名节千秋驻。
现存古城墙东西走向,长约300米,通高9.3米。城墙前,挺立一排高大且荫翳的香樟,树冠相偎相依,枝干上长满苔藓与槲蕨。远远近近,鸟儿邕邕。
向东,踟蹰于林荫道上,一边享受着树荫下的宁静,一边端详古城墙,别有一番情趣。这里的古城墙,不是修旧如旧的古城墙,而是从明代走来的不曾被现代人美化过的古城墙。城墙基座近两米高的石条上,留下岁月印染的古旧颜色、沉积下来的沧桑气息;条石上方的城砖,你若屏气凝神去细看,就能在青苔之间的空隙里发现烧制城墙砖工匠的姓氏,用于对城墙砖的质量进行终身追踪。正因如此,历经几百年的风吹雨打,古城墙至今残而不倒,依然雄厚壮观。
古城墙上砖石的颜色除了深黑,还间杂着生机勃勃的绿和明艳的红、清纯的白、暖色的黄……一层层的青草,一簇簇的嫩芽,美如小家碧玉。羊齿类、蕨类植物撒着欢儿在墙缝里扎根,葳蕤,曼妙;鼠麴草开出黄色的小花,质朴;紫色的鸢尾,华贵;花朵成簇的四季海棠,端庄……
临近城墙的东端,城墙内的新建路北侧坐落着一栋坐北朝南的古建筑,这就是宝严寺大殿。它是闽北现今仅存的代表江南风格的古老木构寺庙建筑,作为福建省内唯一有明确纪年的大型古建筑,以其精美大气的木构、绚丽的彩绘、珍贵的历史和艺术价值,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大殿初建于唐,取名“兴会寺”,宋易名“宝严寺”至今,明曾两度重建。宝严寺大殿面阔、进深各五间,建筑面积400平方米,通高18米,屋顶为重檐歇山式,抬梁式结构梁架。斗拱呈菡萏拱托,大殿全部采用拼合梁袱,柱头斗拱用真昂,外檐补间斗拱里转用上昂。令人称绝的是,如此气势巍峨的一座建筑,竟没有使用一颗钉子,完全依靠榫卯拼合而成。
大殿内部明代的斗拱硕大,做工精美,彩绘漼漼;梁袱保持宋代图案痕迹,古朴雅致。细观内部的梁架结构,四个宋代莲花柱础上甚为粗壮的杉木托起了“五龙图”,前面则是同为正方形的“海上日出图”,左右各有两幅一样的长方形彩画——“双凤图”和“双狮戏球图”。
这六幅彩画构就了富丽堂皇的大殿顶部。大殿上方所绘人物、花卉、龙凤等图案,是明代邵武籍著名画家上官伯达、严宗儒的手迹。宝严寺弥漫的醇醇古韵,不知陶醉了多少人。
从樵溪门沿溪南路往西行百余米就是熙春公园。在公园的富屯溪畔,矗立着一座名叫“沧浪阁”的古阁。沧浪阁砖雕牌坊精美壮观,阁楼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为纪念出生在当地的南宋著名诗词评论家、爱国诗人严羽而建。
严羽秉性忠耿,极重名节,勤学好剑,文武双修。他曾三次离乡,长时间地客游江湖,希望遇到明主,为驱逐蒙古军队,保家卫国施展自己的才华,然而他未能如愿。在邵武,他终年穿着羊裘,以表示对时事的不满。他一有空就到城西富屯溪边垂钓,寄情于家乡的山水,驱除胸中的郁闷。南宋末年,文天祥镇守南平,严羽以其年迈之躯离家投军。抗元彻底失败后,他坚守“丈夫儿富贵等浮云,看名节”的信条,不肯投降元朝,避隐民间,不知所终。他不为人所知地走了,却留下了一脉炽热的正气,一部闻名中外的《沧浪诗话》,久久地激荡在后人的心怀。
在邵武的历史卷帙中,还有一处古建筑与严羽相关。“不肯事科举”的严羽,在家乡与邵武军通判王埜、军学教授戴复古经常在富屯溪畔的望江楼吃酒作诗、论诗。严羽、戴复古、王埜,无论是平民百姓、著名诗人,还是一方行政官员,在学术上都持有自己的见解,不因彼此谁的权势大、谁的名气大而向对方妥协谄媚,表现了古代读书人令人可敬的品格。后人为纪念这一雅事,把望江楼改称诗话楼,并把三人的像塑于楼上,供人瞻仰。现在在富屯溪畔重建的诗话楼,风格极现代、太前卫,除了有“诗话楼”之名外,并没纪念“宋代文坛一雅事”之实——楼内没有一点与这件事有关的资料。看来,要真正把文化发掘出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公园大草坪的西面,屹立着一尊名相李纲的石质雕像。雕像昂首挺胸,手握腰间的佩剑,眉眼间流露出忠肝义胆、凛然正气。正因如此,朱熹称他为“一世伟人”,林则徐称赞他“进退一身关社稷,英灵千古镇湖山”。
熙春公园中的登高山,嘉木美荫,人文底蕴深厚,是邵武的历史文化名山。宋代著名诗人戴复古登高而望,写下“千山表里重围过,一水中间自在流”的名句。元代诗人黄镇成吟出行走在金鏊峰的感受:“满城桃李春如绣,人在金鏊顶上行。” 在岁月的年轮中,这里还点缀着醒翁亭、熙春亭、六虚亭、秋声亭、五曲精庐、北桥春舫、惠应祠、越王台等让人产生幽古遐思之情的人文景观。而今,这里的文化气息依然浓厚,诸多亭台楼阁的名称,由沙孟海、沈觐寿、陈奋武等书坛名家题写。
夜晚,富屯溪两岸的灯光五彩斑斓。岸上与溪边观景台上的彩灯,与岸边葱茏香樟树、或高或矮的建筑上垂挂的彩灯,交相辉映。古城墙在灯光的照射下,斑斑驳驳,变得朦胧而神秘。灯影倒映在水中,微风漾波,呈现的是一幅奇异、绝美的画卷——奇得让人凝视,美得令人如饮玉液琼浆。
文化是人们用智慧创造的,奇山秀水是大自然赐予的,它们能让我们陶醉其间,愉悦心灵,因此只有我们把它们盛入心扉,细心呵护,文化才会更加厚重、醇香、美妙,旖旎风光才会依然如故。
我把古城邵武富屯溪畔的明清古韵,静静地盛放在心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