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都在哪的?打半天电话没人接!”妻子嗔怪道。
“搬垡头的哦,都关机了。”丈夫陪着笑脸和小心。
你一听准知道又是打麻将去了,但垡头本尊究竟是什么,恐怕知道的人不多。垡头,麻将形状的土块,类似于土坯,约摸30公分长,20公分宽,十来公分高,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前的农村可谓司空见惯,家家必备。其功用就是作为猪屎猪尿的载体,取诸农田再返哺稻麦。
水稻收割上场,旷野无边,正是牛儿大展拳脚的时候,它们在广袤的“舞台”上画出棋枰,也是我们男孩子最开心的时刻。牛拉着像椅子一样的垡头刀架走在前面,轻轻松松,比起犁地来简直就像在田野漫步,而我们小孩子争着抢着坐到那椅子上,仿佛那是一把交椅甚至御座,轮到坐就感觉到无比荣幸,没轮着的唏嘘一下,耐心等待,岁数大点的自然强势些,总要多上两回。
父亲下工回来,趁饭还没煮好的当口,先到分配给我家的那块地里,用蒲锹把牛拉出来的两条平行线截成30公分长短的若干段,再用一种略带弧度的称为“大锹”的专用锹将这麻将状的垡头起上来,侧扣到两边,分别向左右45度方向摆放,远远望去,就像如今道路上划刻的鱼骨线,蔚为壮观。由于时间紧迫,往往顶着大月亮干到半夜时分。
经过几天的风吹日晒,这些垡头稍稍干了些定型了,便到了全家总动员的时候了,必须让这些垡头尽早上岸,不能耽搁水牛犁地。我们兄妹几个在母亲的带领下,像鸭子下水呼洛洛一下冲到地里,每人腰间系一条围裙或是破旧的衣服,开始了真正的搬垡头工作,一块一块搬到田埂边,父亲在那里码放整齐。我们几个一开始豪情满怀,干劲十足,但渐渐就大汗淋漓,力不从心了,到末了简直直不起腰,瘫坐在地了。曹刿所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点不虚。母亲一边搬着一边给我们加油鼓劲,许诺干完了回家摊烧饼吃,哄着我们“大干快上,力争上游”。父亲那头两手不停搬起又放下,码放要尽量竖直,还得留出缝隙给北风和阳光,以便早日干透,好运回家去。回家的路上,怎么看都像是图画上见过的长城,一段一段的,有垛口还有射击孔……成就感十足,也就忘却了刚才的疲惫不堪。同样在这块地里,记忆深处有一回,我们洗洗刷刷准备睡觉,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刚才还月朗星稀,这会子漆黑一片,大雨将至,父母就像作战指挥官一样,紧急动员,全副武装,奔赴一线。在竹竿上绑一盏马灯插到田中央,我们借着这微弱的灯光争分夺秒,赶在暴雨之前完成了任务,初步领略到“人心齐,泰山移”的真谛,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俩月之后,田埂上的垡头差不多干了就得运走,否则要影响送肥。一担担挑回来再堆砌成城堡一样,上面仔细盖上稻草,苫蔽成屋,以防雨雪。如此这般,总算大功告成。猪放心了,不会睡在尿屎之中了;人轻松了,又完成了一项艰巨的工程。
每天放学回家,必定去搬两块,用木槌敲碎,等父母用木锨送到相应位置,此时的人和猪一样,都是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万一用力过猛,造成秽物飞溅,更是不堪。积土成山,猪的立足点渐渐高了,就要突破围城看看外面的世界,得赶紧出灰,聪明的人家在墙上留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平时用垡头之类堵住,这时打开作为输出的窗口,省时省力。接着便是用钉耙粉碎,再盘成江堤状,等候记工员丈量计入工分。只见他丈管竹子三两下长宽高一量,就算完毕。显然是作为一个长方体而不是台体来计算体积的,当然,他们的知识储备里根本没有这个概念。接下来,社员们就来将这些纯天然有机肥运送到田间,垡头终于回到自己的衣包之地,完成了一生的使命。
垡头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周而复始,从田头走到猪圈再回到田头,正如操弄它的农人永远也不明白自己年复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头来只是填饱了肚子。
后来,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发明了水圈,每天用水冲刷数次,省时省力,功莫大焉。父亲咬牙拆除了堂屋铺设的螺钿砖给猪安排上了,猪从此享受到了人的安乐,干干净净。垡头也退出了历史舞台,走进了人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