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师
1983年“黑色的七月”(高考)过后,命运又跟我开了个玩笑,一分之差,名落孙山。眼看几个同学“春风得意马蹄疾”,我正迷茫颓废之时,接连收到泰兴县文教局、供销社、医药公司等单位发来的信函,都是要招聘我为合同制职工的消息,上一刻是高校的弃子,这一会成了企事业单位的香饽饽,思忖再三,决定从教。几天后接到乡教办的通知,安排我到东江小学报到。东江小学是我的母校,离家几步远,那里还有我曾经的老师,颇有一点兴奋,这是落榜以来难得的开心。
来到学校,找到李校长了解分工,得到的答复让我始料未及--去分部任教四年级语文,我的心一下跌到谷底。这分部其实就是一个教学点,位于偏远的东江大队队部原址,只六间砖瓦房,中间四间屋设两个教室,前有走廊,东西两间大概是办公用房,都朝走廊开门。门前是一片开阔地,长满了杂草,开学后就成了孩子们的操场。屋后搭了个棚子作为男女厕所。
开学了,同学们背着书包,扛着高矮不一长短各异的板凳报到注册,打开教室,屋顶几束阳光照射下来,的确亮堂许多。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安放在教室前靠窗口的角落,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工位。右边的教室零零散散堆放着些杂物,显得更加破烂;左边的小屋里坐着一位看上去年龄要比我大些的姑娘还有十来个小朋友,是幼儿班无疑了。第一件事便是带领同学们铲除杂草,整理出与房子差不多大的地方作为操场,下课后活动就有了场地。
男男女女一共四十多个同学,绝大多数是上岸定居还没几年的渔民子弟,年龄也参差不齐,他们当中有亲兄弟姐妹的,有亲叔姑侄儿的, 比起我这个当老师的大一点的小四五岁,小一点的小五六岁。在那个物质还相当匮乏的年代,他们的衣着更显寒酸,或是哥哥姐姐穿剩下的,宽大了不说还磨破了好些个洞;要么是穿了几年还将就着紧紧勒在身上,扣子掉了或者根本够不着扣的。
说是老师,更确切的应该是一周六天全天候的陪读。全年没有病假,不能生病;没有事假,不许有事。每天上午,金老师赶过来给孩子们上一节数学课,处理一下作业便回本部,这里就剩下一个大孩子和四十多个小孩子,俨然“水帘洞洞天,花果山福地”,好不快活!半天培训也没参加过的我不懂得什么起承转合的课堂结构,不知道“自主学习,合作探究”的教学理念,只是凭感觉,让他们自己去读,去揣摩,去讨论,然后带着孩子们一字一句读“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回到大自然中去,每人折一根柳枝看看,再熟读成诵;让孩子们想象他们熟悉的小船装载着满是箭矢的稻草人行驶在风浪之中;引导孩子们把他们星期天参加劳动的细节说出来,写成作文。孩子们累了,我也累了,就让他们到外面去疯一会儿,吹一声铁哨,他们就知道回教室。
当然,不下雨的日子,我也赶鸭子似的把他们吆到操场,绕着跑两圈,再排成四列做做广播操,踢踢腿,弯弯腰,没有任何体育器材,跳远倒是现成的,只需用树枝在地上画一条线即可;有时找两根竹棍,在尽头放上两张小板凳来个接力跑……即便这样,孩子们也玩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至于音乐、美术,则是囿于个人天赋,无能为力了。
每天,吃完早饭还像过去上学读书时那样挎着书包前往学校,只是方向不同罢了,没有手表,没有时钟,遵循着几千年中国人的传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起冒更太早了,路上行人稀少,经过一片坟场时心里直犯怵,小路两旁是高高的的坟头,有的比我个头还高,脑子里迅速闪过小时候听来的神鬼故事或是聊斋里的美女狐仙,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翻过这从前的江堤,看到对面人家屋子里的灯火,总算安全了。
这一年,我始终没有忘记理想,片刻没有放弃奋斗。白天背书政文英,晚上做题数理化,隔三差五还要把生物拿出来温习一下,四大象限双曲线,排列组合求导数,弹性碰撞两守恒,皂化反应化合价始终盘踞在脑海之中。皇天不负苦心人,八四年高考我终于得偿所愿,跳出了农门,告别了“花果山”,告别了那些天真烂漫、纯朴可爱的弟弟妹妹们。
四十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惟愿今天的他们能够原谅昔日的我,为了自己脱胎换骨而没有全身心投入工作,钻研教材教法,从而使他们文化水平综合素质得到最大限度的提高。
谨以此篇向我的开门弟子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