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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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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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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弄潮戏渥江

初秋的龙南,没有因为秋风的驾到减退些许炎热。桂花树的叶子在毒日头的烤晒下沁出一丝丝水气,似乎很快就要枯竭;依附在铁栅栏上的葡萄藤耷拉着松软的身子,就像一条条缠满老皮的青虫,直到夜色阑珊吮吸露珠后才能看见一点活气。

午饭刚过,突然接到好友电话:在家吗?等会儿渥江游泳去!

去渥江游泳?渥江还能游泳吗?老友还在嘚啵嘚啵不停,我的思绪,却早已穿过烈日下翻着死鱼眼的建筑森林,飞到那悠远的故乡去了。

我的老家虎岧竹山围,一个依山傍水、翠竹环绕的地方。群山注视下,渥江从南往北缓缓向前,流近家乡时突然俏皮地向左边一逃,直到遇到下游五里山的固执拦阻才乖乖地往右拐弯。于是渥江成了一条弯弯的玉带,勒着家乡的双腋,挂系在大山母亲的背上。

把老家和外界连接起来的,是渥江最平静处一座晃晃悠悠的由十几块木板连成的木桥。这真是一座没见过世面的小桥,只要有人踏上,马上就像受了惊吓似的颤抖摇摆起来。因为害怕过桥,不少相亲的姑娘狠心放弃了心仪的小伙。其实沿着渥江往下还有一条崎岖蜿蜒的小路,也可以到城里去,只是路途遥远,又特别难走,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冒险过桥。当然,对于土生土长的老家人来说,过桥其实是一种艺术,一种享受,不少人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照样潇洒稳妥;孩子们呢,更愿意在木桥上展开各种游戏,从东跑到西,从西跑到东,跑热了,跑累了,就干脆一跃而下,赖在渥江舒舒服服泡上大半天。

或许是有了渥江的滋养,老家的山显得格外青葱、肥硕。小时候常被父母赶到渥江两岸的山坡放牛。我和伙伴们把牛拉到山的腹中就不用多管了,那里是漫山遍野的绿草,牛是怎么吃也吃不完的。我们先是饶有兴致地去找野果,覆盆子、酸韭叶、野杨梅和野板栗都是最爱。泉水无比清冽、甘醇,大家常常把小肚子喝得溜圆还不肯罢休。玩累了,便摊好事先带好的一方大尼龙纸,或坐或躺,静等夕阳西下。我经常是带几本连环画或一本小说,看了想,想了看。静谧的大山是富有灵性的,当你的心彻底静下,思绪就能长上自由翱翔的翅膀。可惜那时见识实在太少,我们能够想到的最深刻的问题是:山的外面,还是山吗?

渥江更是放牛娃的乐园。冬去春来,江的两岸就开始泛出毛茸茸绿茵茵的一大片。待到夏秋时节,整个大坝俨然成了巨大的草场。我们垂涎江水的清凉,却以放牛为由理直气壮地来到了江边。牛绳还没舒展,人已扒得精光,吆喝着飞奔,像一条条黑红的泥鳅,一纵身就钻进了渥江。草场附近是人们开垦的菜土,番薯藤、花生苗长得正盛,爱吃鲜的牛一不留神就会窜进去偷吃几口。我们起初还能派个人看着赶一赶,等到大家在江里打水仗起劲了,哪里还能想到放牛的事?为此伙伴们没有几个没挨过父母藤条荆棘的伺候。

最难忘的当然是各种形式的捕鱼了。父亲曾有一只用桐油漆身的圆木桶,划着它趁着夜色在渥江两岸布网,次日一大早起来收网,常常能捕到活蹦乱跳好几斤鱼。也曾在夜里背着好几十根钓竿,钩了蚯蚓,瞅个隐蔽处抛下去,然后把钓竿插死,第二天总有不小的收获。爷爷健在的时候用过一种自制的布罾捕鱼。剪一块废弃的旧蚊帐,用一根穿有四条绳子的竹棍将蚊帐四角系住,在里面撒些炒香的糠麸,然后慢慢沉入水里。等到贪嘴的小鱼失去了警惕,便抄起竹棍慢慢提上来。有时爷爷干脆往江心扔几个系着长绳的竹籇,第二天拉起来能看到“误入歧途”的鱼呀虾呀不要命地瞎撞。我还见过披着蓑戴着笠沿着渥江逆水而上的“流浪渔人”,一手挽着特制的“披网”,背上背个硕大的竹篓。瞅准目标后,双手突然发力,“披网”呈扇形状甩向江心,网底几十个小铜锁迅疾下沉锁定一个圆形区域,拖回来总有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家伙。当然最奇妙的还是村里最能憋水的东胜叔,他能潜入江里从石洞、泥沙里掏鱼,常常撵得鱼们无处可逃,那才是走到哪也丢不了的独门绝技。

可惜这一切最终都成了遥远的梦幻。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以后,随着城区的不断扩大,渥江渐渐成了采砂工的淘金场,一眼望去,星星点点的沙坑就像一个个阴气沉沉的墓穴,更像一张张无声控诉的大口。大片树林的乱砍滥伐,各种矿石的无序开采,使渥江失去了最后的庇佑,它屈辱地咽下污浊腥臭的废水,任由其腐蚀自己的五脏六腑,形体越来越消瘦,面庞越来越枯槁。等到一幢幢水汽排放存在巨大隐患的厂房粉墨登场,随之而来的,是冲天飞扬的黑雾,是喷涌倾泻的污水,渥江终于萎缩成了一条肮脏的溪流,一滩人见人厌几乎没有任何生命的死水。

再也没有顽童愿意在渥江嬉戏了,因为渥江给每个下水者回馈的是满眼的污浊和一身的瘀斑;爷爷扔了罾籇,闭了眼躺在渥江旁边的大山;父亲收了钓竿,把木桶塞进了废弃的老屋,干起了贩运草席的营生;“流浪渔人”则不知所终。能憋水的东胜叔没有了用武之地,只好给恒泰公司的老板看守避暑山庄。当年人人是“水鸭子”的虎岧人没有了天然的训练场,他们的后人便成了“旱鸭子”,要学游泳得交学费进城里的培训班,在一个又小又浅的水池扑腾。

渐渐地,渥江,似乎从人们的视野里淡然消逝了。

如今,好友的电话再度唤醒我对渥江的关注,我按捺住兴奋,去电话向村里的一个干部了解详情。他介绍说,今天的渥江,确实在逐渐恢复当年的模样。最早发现渥江悄然发生变化的是几个钓友。他们本抱着姜太公钓鱼的心态蹲坐在江边,边钓鱼边聊天,全然不把渥江的鱼儿当荤菜。结果鱼儿很快上钩,生生把这个钓友拉了个趔趄。

水能活鱼,就能养人。与渥江世代相伴的家乡人获悉了秘密,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孩子又泅入了渥江。

我好奇渥江水质变清的原因。村干部告诉我,这主要得益于近十几年市里采取退耕还林、封山育林、植树造林等一系列政策措施,倡导“发展与保护并举、生态与经济兼顾、兴林与富民结合”,在“增绿”“护绿”“兴绿”上狠下功夫,这些措施直指病源,对症下药,化被动为主动,起到了显著的效果。这些实践,夯实了绿色崛起的基础,丰富了绿色崛起的内涵,促使“环境保护,人人有责”的理念深入人心。与此同时,市里筹措资金,将渥江两岸存在噪音、污水、废气污染的工厂、企业整体搬迁,环保问题得到进一步整肃、改善。

原来是这样!

我庆幸家乡将重返天更蓝、山更绿、水更青的桃源美境,庆幸渥江将再现鱼肥水美、弄潮竟跃的场景,庆幸龙南在绿色崛起中阔步迈上新的锦绣征程。

欣喜中,我信手拨通好友电话:还不快点,渥江游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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