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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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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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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画痴

在我家客厅的墙壁上,悬挂着夏野先生录于杜甫诗《登高》的草书条幅、龙德信的国画《仕女吹箫》、妻子制作的十字绣《家和万事兴》和《流水生财》。

虽然国画《仕女吹箫》稍逊于其它三幅艺术品,但我视之为珍宝。因为作者龙德信的自信与执着,令我肃然起敬。我凝视这幅画,仿佛穿越时空回到唐朝。仕女婉转舒缓的箫声不绝于耳,如泣如诉,余音袅袅。

我是几年前初识龙德信老人的。他是北碚区金刀峡镇五马村二社的农民。他的家卧藏在深山里。那天下午,太阳如一枚火球高悬在天空,无情地炙烤大地。路旁的树和野草都耷拉着脑袋,默默无语。蝉却在林中声嘶力竭地歌唱,好像在赞美太阳过度的热情。

我是一名语文教师。写作是我的业余爱好。空闲时间里,我爱游山玩水、奔走乡野、悠然逛街;也爱结交各色人物,听他们摆稀奇古怪的龙门阵,旨在搜集创作素材,激活创作灵感。

听一位画家朋友说,他认识一位奇人——农民画痴龙德信,年逾古稀,独居深山……。

在我的脑海里,著名作家冯骥才创作的短篇小说《俗世奇人》里的奇人奇事,生动有趣,惟妙惟肖,令人赞叹不已。朋友的话,勾起了我登门拜访龙德信老人的欲望。我想,他到底“奇”在哪里呢?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在画家朋友的陪同下,我登门拜访龙德信老人。朋友说,昔日的五马是原江北县皮家山乡的一个行政村,后来划归北碚区,位于华蓥山西南麓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里。站在山巅,一脚可以踏原合川县、江北县、北碚区三区县,是典型的穷乡僻壤,杂草丛生,山高路陡,蜿蜒曲折。现在,一条水泥公路从合川区三汇镇直通北碚区金刀峡镇。它好像一条白色的飘带,牢牢系住五马的脚,穿境而过;又与祖国母亲紧紧的联系在一起。我们下车后,爬了一面崎岖的陡坡来到龙德信老人家里。

龙德信的家是木石结构的瓦房,木梁漆黑,墙面斑迹点点,但是墙壁上挂满的画作以及墙角成堆的画卷,让这栋老房子充满新的生机和散发美的韵味。

我正沉浸于一幅幅美丽的景色,龙德信老人沏茶后就打开了话匣子。他向我们讲起了他的故事。这是一位乐观健谈的山里老人。

“你那么大岁数还学画画啊?”龙德信老人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城里买颜料、纸张、画笔时,店员眼中的惊讶和轻蔑。那天,他步行几个小时下山,转了两趟车才赶到北碚城区,付了钱,拿着画具匆匆离去。

九年前的一个夜晚,年满62岁的龙德信从央视《夕阳红》栏目中看到了老年人绘画的专题片。“有一个姓潘的老头画得特别好,我觉得我也可以画画,也能画出美的东西。”龙德信说。“他那天晚上就做起了画家梦。”我暗暗佩服,他锲而不舍地把梦做到了现在,终于美梦成真。

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年过六旬开始学画画,这在不少人看来是不务正业,就连家人一开始也十分反对:“你都那么大岁数了,你的这个画称不到盐、买不到米,你画它干啥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龙德信“犟”得很,一画就是9年,画到如今的71岁了,画出了500多幅作品。国画、素描、水彩画……,每一种类型的画,龙德信都能画出几笔。他的画中,既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也有高山流水、峰峦起伏的自然景观,还有农民劳作、聚会游玩的生活场景。

“我没有经过专业学习,想到什么就画什么。”龙德信说。他因肺炎而辍学,只读过4年小学,做了一辈子农民,没有一丁点绘画基础。最开始,他向附近学校的老师借画画的书,一点一点的比着画,有时候为了画好一个眼睛要描摹十多遍。再后来,他可以比着日历上的人物画了,动作、神态都画得惟妙惟肖。

大山里交通闭塞,加上腿脚不灵便,龙德信很少外出,但他的画中不乏高楼大厦、汽车飞机、桥梁隧道等元素,而这些,大多是他从电视节目中获得的素材和灵感。“以前只顾着埋头种地,现在留心生活了,才发现美好的东西真不少。”有时候,龙德信会盯着一片叶子看半天;趴在地上的小狗有什么表情,他也会静静观察。在他看来,这些生活中的美必须用心观察,画出来的画才能真实感人,有生活气息。

倏然,龙德信徐徐打开一幅10米多长的中国画《巴渝风情》初稿。这幅画卷通过描绘近百年的巴渝风情,展现了时代变迁。龙德信说,他画了半年才画好。画卷里的风车、织布机、磨盘和茅草房等元素反映了农耕织布时期的生活状态,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紧接着,是人们载歌载舞庆解放、打谷子干农活的画面……,现代农村生活的怡然自得跃然纸上。再接着,高楼、高架桥、高速公路、汽车、飞机等元素,以及花园、凉亭、荷花等画面,将都市生活繁忙与休闲的不同面貌生动展现。

这些场景颜色艳丽、层次丰富,龙德信在调色上下了不少功夫。“我不懂调色这些深奥的道理,就一点一点的慢慢调,在纸上不断试。”因为作品尺幅比较大,龙德信索性用家里的碗来盛颜料,除了留几个盛饭菜的碗,其余的都成了“画具”。

我真没想到,除了绘画时经常遇到难题,困扰龙德信的还有身体上的疼痛。16岁那年的农历腊月八日,龙德信在修建生产队的保管室时,因公受伤致残,左腿膝盖骨粉碎,导致左脚比右脚短了两寸多,到现在都只能忍着疼痛走路。创作尺寸较大的画幅时,他常常得站着,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左腿疼痛难忍,他只好把左腿抬起悬空,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

绘画技艺逐渐成熟后,龙德信对作品变得严苛起来。他指着一幅山水画说:“我画了三遍。我就看哪些景物要加上,哪些景物要减去。比如在这个山尖上空我加了架飞机,因为现代社会发达了,不能一架飞机都没得。还有这个太阳光照到山上的红色,我加深了点……。”在旁人看来无关紧要的细微处,龙德信不知琢磨修改了多少遍。

龙德信没有专门的画画场所,一般都是在屋前的院坝里作画。烈日暴雨时,他就在屋里搭个架子画画。9年来,他画了500多幅画,堆在家里到处都是,就连睡觉,他都要跟成卷的画挤在一起。他咧嘴笑着说,乐在其中嘛。

“明老师,你看这幅画,是当年外孙女去外地读大学,我们一家人送她过去的时候在海边耍。”蓝天白云下,不少游人在海边戏水、合影留念,龙德信还把自己画了进去。那天他穿着白色衬衫,手里拿着一把伞,站得笔直,满脸微笑。每当打开这幅画,一家人游玩的幸福场景便浮现在龙德信的眼前。

近十年来,龙德信因为坚持画画,至少花去了8万元,说这些钱是从他的牙缝里省出来的,一点都不夸张。

有一次,老伴让他去偏岩古镇买猪蹄,他却把钱用去裱画。几年前,老伴去世了。三个子女都会给他生活费,每年加起来有一两万元,足够他安享晚年了,可他平时连肉都舍不得吃,全省下来买纸笔、买颜料和裱画。

龙德信还很抠,有时去镇上买画画用品时,他会专门在垃圾桶旁捡别人扔掉的包装盒纸板,拿回来用于临摹练笔。

龙德信的三个子女都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他的大女儿是北碚区人大代表、五马村的村主任;二女儿的婆家在办企业;儿子是教师。他的儿女在北碚城里都有宽敞的住房,且个个孝顺。老伴去世后,他却不愿到儿女家享受天伦之乐,偏要独居深山,沉溺画画。

邻居们都觉得他傻,为什么这么亏待自己,可龙德信却觉得值。“人生一辈子仔细算,难活3万9千天;家财千万贯,死了拿不走半毛钱;房屋千万座,睡觉只要三尺宽;衣服千万件,不能天天穿……”这是龙德信写在画上的一首打油诗。

龙德信执着画画,家里人不再反对了。闲暇时,邻居们也喜欢到他家坐坐,看着他在白纸上涂涂抹抹,听他聊聊创作灵感。最让龙德信欣慰的是,更多人开始欣赏他的画。

七年前,龙德信到北碚裱画,遇见了缙云书画院的一位画家。对方很吃惊:“你一个农民,画这么高难度的画,不容易哦!”后来,龙德信成了北碚小有名气的农民画家,时常有人登门求画。近几年,他的作品《邓小平的小康梦》入选由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主办的“内地与澳门残疾人书法绘画及工艺品联展”;《山水画》荣获重庆市残联、重庆市文化委组织的“关心帮助残疾人,实现美好中国梦”残疾人艺术作品大赛二等奖;中国画《巴渝风情》、《毛泽东画像》和《邓小平画像》被邓小平故里陈列馆无偿收藏。

问他打算画到什么时候,龙德信笑了笑:“画不动的时候再说吧。”

临别时,龙德信老人送我一幅中国画《仕女吹箫》,还执意把我们送到山口。

我恋恋不舍地回眸,一轮鲜红的夕阳正挂在五马山巅的树梢。晚霞中,龙德信老人也成了一幅美丽的画。

我对同行的画家朋友说,你瞧,五马的夕阳,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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