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付金鹏的头像

付金鹏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7/01
分享

呼伦湖游记

呼伦湖东面是沙地,西面是碎石。这个中国第五大的湖泊周围竟没什么茂盛的植被,初见时颇令人诧异。沙与石构成了它奇特的裙裾,而湖水则蓝得惊人,像是从荒芜中硬生生挤出来的一片天空。我站在湖畔,感受着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湖水特有的腥味与草原的干燥气息,恍惚间竟分不清这究竟是水的疆域还是陆的尽头。

初抵呼伦湖畔,首先震撼我的是它的色彩辩证法。东岸的沙地铺展开一片金色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每一粒沙都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的琥珀;西岸的碎石则呈现出青黑色的冷峻,棱角分明地刺向天空,宛如大地裸露的骨骼。而在这黄与黑的夹缝中,湖水蓝得如此肆意,仿佛要把整个苍穹的精华都吸吮殆尽。这蓝不是江南水乡的婉约,也不是海岛周边的明媚,而是一种带着塞外苍茫的、近乎执拗的蓝,蓝得让人心尖发颤。更远处,草原的绿色如潮水般涌来,深浅不一,从嫩芽般的翠绿到饱经风霜的墨绿,层层叠叠,最终与天际线相接。这四种色彩:沙的金、石的青、湖的蓝、草的绿。在呼伦湖畔交织成一幅大自然的抽象画,每一笔都浓烈得让人屏息。

当地牧民告诉我,呼伦湖蒙古语称“达赉湖”,意为“海一样的湖”。确实,当风起时,浪花拍打碎石岸的声音与海浪无异。那浪头扑在岸边的瞬间,迸溅出千万颗钻石般的水珠,在阳光下转瞬即逝,却又前赴后继。沙地边缘,湖水则以另一种方式亲吻大地,温柔地浸润着金色的沙粒,在交界处勾勒出深浅不一的水痕,像是一位画家正在调试最完美的渐变色。

然而这美丽的蓝色巨人并非一直如此安好。沿着湖岸行走,沙地上突兀的枯木像是指向天空的警示牌。牧民粗糙的手指划过远处一片龟裂的土地:“十年前,这里还是湖水。”他的声音低沉“那时候的湖水,会一直漫到那片树林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如今那片白桦林距离湖岸足有百米之遥,干枯的树根裸露在地表,像老人手背上凸起的血管。

在湖区博物馆泛黄的航拍图上,我看到了呼伦湖最憔悴的模样——2009年的湖面像一块萎缩的皮肤,皱巴巴地贴在北方大地上。数字冰冷地陈列着:水位下降3.8米,面积缩减近三分之一。照片里干涸的湖床上,鱼骨的残骸白得刺眼。但紧接着的展板却展示着奇迹般的转折:通过引河济湖、退耕还湿等工程,湖面开始像呼吸般缓缓舒张。一组对比图显示,2016年以后的湖水蓝得愈发饱满。

呼伦湖重获新生的秘密:一场持续多年的综合治理。

这场治理堪称人与自然的谈判艺术。在湖区博物馆,我看到了详细的治理方案:从上游调水补充、退耕还湿、禁渔休养生息,到建立系统的水质监测网络。最令我惊叹的是“以自然之道还治自然之身”的智慧——不采用粗暴的人工干预,而是通过恢复湿地植被、重建生态链来让湖泊自行修复。

他们不是在“治”湖,而是在帮湖找回自愈的能力。

治理的痕迹在湖区随处可见,却又巧妙地与自然景观融为一体。新建的生态堤坝不像传统水泥建筑那样生硬,而是由多孔材料构成,允许水与微生物自由交流;观景台采用高架设计,最小化对地表植被的干扰;甚至连垃圾桶都被设计成不易被风吹倒的蒙古包形状。这些细节透露出对自然的谦卑态度,人类设施应当适应环境,而非格格不入。

乘船游湖是体验呼伦湖之美的绝佳方式。随着船只缓缓驶离码头,湖水的颜色由浅蓝渐变为深蓝,最后在远处与天空融为一体。阳光直射下的湖水呈现出惊人的层次感。近岸处是透明的浅绿,像上好的翡翠原石;稍远处转为柔和的蔚蓝,让人想起藏族姑娘头上的松石;而湖心处的深蓝近乎墨色,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船尾拖出的白浪惊起一群红嘴鸥,它们雪白的翅膀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叫声清脆得像打碎了一串玻璃铃铛。向导掏出一把小鱼干撒向空中,鸥群立刻展开空中芭蕾,有只胆大的甚至直接从游客手中夺食,引得众人惊呼连连。

傍晚时分,我来到碎石滩。夕阳将每块石头都镀上金边,湖水轻轻拍打着石岸,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这里没有沙滩的柔软,却另有一种粗犷的美感。这些碎石其实是天然的净水器,能够过滤流入湖中的杂质。

夜幕降临,我住在湖畔的生态小屋里。透过落地窗,看见满天星斗倒映在湖面上,天地仿佛连为一体。夜空像被打翻的珠宝箱,银河清晰得能看见淡紫色的星云。偶尔有流星划过,其倒影在湖面上拉出长长的光痕,仿佛有谁正用银针缝合天与水的交界。远处传来潜鸟的鸣叫,孤独而清越,与波浪的絮语应和成自然的摇篮曲。没有光污染的夜空格外清澈,银河像一条发光的纱巾横贯天际。

我想起白天看到的数据:经过十年治理,呼伦湖水域面积扩大了近300平方公里,湿地鸟类增加了30多种,渔业资源逐渐恢复。光污染治理后,夜间活动的野生动物增加了近四成。这些数字在星空下变得具体而温暖——那是无数生命重获家园的故事。

第二天破晓时分,我独自来到东岸沙丘等待日出。夜色退潮后,沙地呈现出细腻的肌理,风在上面书写着我看不懂的经文。这种沙与水的结合,在这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沙漠海滨景观。突然,第一缕阳光刺破地平线,整个沙丘瞬间燃烧起来,每粒沙子都变成了微型的火炬,将沙丘染成粉红色。沙地上顽强生长着一些耐旱植物,它们的根系深扎地下,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固定着流动的沙粒。

离开时,我的车上沾满了呼伦湖的馈赠——岸边捡到的红色玛瑙石,东岸沙粒间偶得的鸟羽,还有笔记本里夹着的芦苇标本。后视镜里,湖水越来越远,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道蓝色的伤口。但我知道,这道伤口正在愈合,就像博物馆墙上那句蒙古谚语所说:“草原上的伤痕,终将被新生的青草缝合。”车轮卷起的沙尘中,似乎又听见了红嘴鸥的鸣叫,那声音清亮如初。

呼伦湖的治理没有终点,就像湖水永远在流动。但此刻的平衡与美丽已经证明:当人类以学生而非征服者的姿态面对自然时,即使是被伤害过的土地,也能再次开出希望之花。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