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斯芹

可怜的斯芹

那天是周六，吃过早饭，斯芹骑着电动车带着不满两岁的儿子到熊猫公园玩耍。太阳暖洋洋的，小西风溜溜吹着。公园在山上，起起伏伏的山坡上长满碧绿的青草，像铺了厚厚的绿绒毯。母子二人躺在绿绒毯上晒太阳，闻着幽幽的青草芳香，美滋滋，好生受用。斯芹懂得，地下潮湿，不能久躺，尤其是孩子。不到一刻钟，母子二人就坐了起来。仰起头看蓝天白云，看远处起起伏伏的山林。大自然处处美丽，处处引人入胜。草坪上，星罗棋布点缀着各种动物，马、牛、羊、狗、猪、熊、熊猫、骆驼、梅花鹿、长颈鹿……应有尽有。熊猫公园，自然熊猫最多。这些动物，没一个真的，全是造型，有水泥的，有塑料的，有玻璃钢的，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可供游人拍照。斯芹领着儿子，用手机自拍，拍了一张又一张。累了，坐到公园边上枫杨树下的木板椅上休息。

斯芹是个手机迷，走路看，吃饭看，钻在被窝里看，坐在车上看，坐下休息更不用说，见缝插针，如饥似渴，绝不让一分一秒白白流失。此时，她在看手机，儿子在她面前玩耍。给儿子带有玩具，吊车、挖机、恐龙、小熊。儿子和她一样，也玩得专心致志。

斯芹的心完全沉浸在手机里，没了时间概念，没了空间概念，没了蓝天白云，没了山脉草坪，也没了她的儿子，当太阳升到头顶，她所坐的位置成为日头地的时候，感到身上热辣辣的，这才抬起头朝天上看一眼，哦，上午了。思想回到现实中，赶快朝地下看去，儿子，儿子，儿子呢？军军——，军军——，军军——……，她奔跑起来，一面跑一面喊，一面东张西望，然而，见不到儿子的身影，也听不到儿子的回应，儿子的玩具，一件不少在她玩手机的木板椅前面摆放着。她流泪了，喊儿子的声音嘶哑了，变成了哭腔，小跑着，哭着，喊着。每个动物的周围都看了，又去公园周围的树林里寻找，找来找去，不见孩子的踪影，失魂了，腿一软，瘫坐在草地上，低着头，流着泪，有气无力地喃喃着：军军，军军，我的军军……一声比一声低。

男人见她迟迟不回家，开车找来了。见此情景，魂都飞了，发疯般哭喊着，到周边树林里寻找。可哪里找得到？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来了四名警察，再次扩大搜寻范围，找来找去，还是不见踪影。继续寻找，一直找到对面山上。虽说相距十几里，不满两岁的孩子不会跑这么远，但可能性还是有的。爬上缓坡，便是陡峭的峻岭，翻过峻岭，便是清林江。山上见不到孩子，唯一的判断，就是孩子掉江里了，尽管山高坡陡，成年人也很少爬上去，但别无可想，也只能这样想。孩子攀爬上去，不是绝对没有可能。

刻不容缓，赶快联系蓝天救援队，让带摩托艇过来。

救援队来了，带来两艘摩托艇，顺江而下，一直找到一百公里以外，还是没找到。根据时间和水流速度判断，再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只有一种可能——被水怪或大鱼吃了。都那样猜测，但都不明说。

前几年，好一阵炒作，说这段江里有水怪，十多人见过。目击者的描述基本一致——两米多长，头上有角，嘴上有须，须长一尺多，足有筷子粗，不是鱼，绝对不是鱼，也不像鳄鱼。声势造大了，惊动了清林江管理局，管理局派来两只打渔船沿江捕捞。捕捞两天，水怪的影子没见到，打上不少大鱼，上百斤重的有好几条。

可想，不满两岁的孩子，一旦掉进江里……

人们想到了一块儿，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就此作罢。

斯芹三天三夜没吃东西没喝水，抱着军军留下的布娃娃，有气无力地喃喃着：军军，我的军军，军军，我的军军……她瘦了、黑了、老了，不换衣裳不洗脸，蓬头垢面，不像个人样。第四天，她一定实在太饿了，打开冰箱，端出冷米饭，两手抓着往嘴里塞，也不怎么嚼就咽下去了。一碗米饭就那样抓着吃个精光。吃过后，抱着布娃娃到大街上去，一面走，一面喃喃：军军，我的军军……

天天如此，她疯了。送到精神病院治疗几个月，也不见好转。她抱着布娃娃不放，管理人员一时看不严就四处乱跑。人家怕出事担责任，将其送回家里来。男人也不能天天在家看着，无奈何，去找岳父岳母诉苦。二老宽厚仁慈，答应把她领回来。男人准备了离婚协议书，岳父替女儿签了字，又拿住女儿的手摁了指纹。斯芹不犟，跟着父母回了娘家。她依然那样，蓬头垢面，饥一顿饱一顿；依然抱着那只布娃娃，喊着军军，军军……

不知不觉，八年过去了。熊猫公园里的那些“动物”已有不少损坏，没损坏的，也已被风剥雨饰得不成样子了。管理处决定全部更新。就在清理那些老旧“动物”时，清洁工被吓了一大跳。中间有只熊猫，塑料做的，刚一抬起，熊猫屁股里掉下一团东西，仔细看，是小孩子的衣服，再仔细看，有头发。不像玩具，用小棍子挑开头发，“妈呀”，几个人同时尖叫一声跑开了。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骨髅，小孩子的骨髅。赶紧报警。

警察来了，现场勘察，现场拍照。取了头发作DAN鉴定，结果与判断的相吻合——正是八年前丢失的斯芹的儿子军军。

再看那只塑料熊猫，屁股头有个大破洞。不用问，孩子是从那破洞爬进去的，进去后一定摇动了熊猫，熊猫坐正了，那破洞恰好坐在了草坪上，从外边根本看不出来。孩子在里边出不来，一定声嘶力竭喊妈妈，可妈妈正在千米之外的木板椅上专心致志看手机，根本听不见。孩子喊累了，停下来歇息，不知不觉睡着了，妈妈喊他的时候，他正在睡梦中。孩子醒来后，再次拼命喊妈妈，可妈妈又跑远了，根本听不见。孩子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未能喊应妈妈。

想想，一定是这样的。

孩子找到了，却是一堆骸骨。斯芹依然疯着，整天抱着布娃娃四处奔波，不住地喃喃着：军军，我的军军……谁看了都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