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老人

大清早，安琪江上德华餐馆用餐。里面已坐满了人，他只好在右手位的角落处坐下，隔着窗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左边墙角是吧台，吧台前进进出出的客人川流不息。坐吧台的女郎不停地吆喝，不停地忙活。

“喂，老太太，停下，你还没付款呢。”

安琪江下意识抬起头朝左边看去。是位瘦小的老太太，衣着敝旧，头发灰白，脸上刻满了皱纹。但见老太太举着手机说：“我晃过啦。”

“拿你手机来我看看。”

老人将手机递过去。吧台女看过，说道：“老人家，你这是老年机，没有扫码功能，付现金吧。”

“现金？我没有。”

老太太不走，尴尬地站着，可怜兮兮。

安琪江站起身，问吧台女：“老太太消费多少？”

“一根油条，一碗油茶，共四块。”

安琪江站起身走过去，扫了柜台上的微信二维码，付款四元，对老太太说：“付过啦，您可以走啦。”

老太太不敢听他的，问吧台女：“我可以走啦？”

“可以走啦，走吧。”

老太太走了，吧台女问安琪江：“她是你什么人？”

“不认识。”安琪江摇着头回答。

“明显就是蹭白食的。”吧台女愤愤然，朝老太太瞟一眼，眼里闪出鄙夷的光。

又过一段时间，大概半月左右，安琪江在街上买桃子，鲜艳粉红的大桃子，买回去放软了撕掉皮再吃，蜜汁般甜，名字就叫水蜜桃。已有二人在挑选。从背后看，其中一位似乎眼熟，近到摊前侧面看，认清了，还是那位瘦小的老太太。老太太挑了五个桃子，卖主称重后吆喝道：“六块四，给六块吧。”老太太掏出手机在微信二维码上晃了晃，提起桃子转身就走，被卖主拦下了。

“老嫂子先别走，你还没给钱呢。”

“我晃过手机啦。”

“你那是老年机，没有付费功能。”

“那该咋办？”

“给现金呗。”

“现金？我没有。”

“那，这桃子你不能拿走。”

“不拿就不拿。”老太太赌气，放下桃子，转身走了。

安琪江默不作声，没再替她付款，且投去鄙夷的一瞥。

又过一段时间，也就一个月左右。大清早，安琪江去雯雯饭店用餐，进门就看见了那位瘦小的老太太。她显然刚吃过，用餐巾纸擦了嘴，从屋里朝外走，来到吧台前，用她的老年手机在柜台上的微信二维码前晃了晃，漫不经心朝门外走去。坐在吧台里的雯雯瞪眼看着，却没吱一声。

待老人走远点，安琪江才问雯雯：

“这老太太是你亲戚？”

“不是。”

“她没付款呀。”

“知道，她那是老年机，也没电，也欠费，一直停机的。”

“那你为啥不让她交现金？”

“她没钱，很可能没钱。没看，她心里混混沌沌，说精不精，说傻不傻，哪能问她要钱？”

“她家人不管她？”

“家人？她没家人啦。只有一个儿子，遭车祸死了，去年死的。儿媳带着小孙女改嫁了，远走高飞，也不知嫁到哪云彩眼里啦。老太太受了刺激，神志一天不如一天。偶尔会有人给她个钱，心里混混沌沌也不会花。那天，在这门前路边摊上买了两个甜瓜，只需三块钱，她给人家一百，给过钱转身就走。卖甜瓜的追着找给她钱，她打人家的手，坚决不要。人家还守着摊的，不敢追远，只得作罢。直到傍晚，才将九十七元送到阳光小区门岗上，让保安设法转交与她。她住在阳光小区一号楼，拆迁老宅置换的房子。她拿的老年机不管用，长期不交费，不充电，一直是停机状态。”

“既然这样，政府就应该送她去养老院。”

“送啦，她不去。送三回，跑回来三回。”

“她是不是经常在你这儿蹭白食？”

“那样说多不好听，不就吃顿饭？况且她已经糊涂啦。好多饭店都认识她，但不招惹她，唯独来我这儿，吃啥都随意。她见人家都是扫码的，就跟着学。”

“你是个大善人，生意一定会越来越红火。”

“谢您吉言，谢谢，谢谢。”

安琪江心里愧疚、发酸，扭头再看老人，老人低着头，沿着人行道，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