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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建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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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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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关街到西安路

眼前的东关街,与我1993年初到大连时看到的模样,已是全然地不同了。午后的阳光,将那些“修旧如旧”后的老建筑照得通体明亮,砖石褪去了破损的疲态,显露出原本的筋骨与色泽,像一位老者洗净了脸庞,眉眼间透着久被尘埃遮蔽的清癯与安详,静静地将这座城百年的故事说与人听。

沿着旧有的街巷肌理,在东关街漫步,如同走入一座露天的建筑博物馆。在这个8.13公顷的省级历史文化街区里,13处不可移动文物与百余栋历史建筑、传统风貌建筑比邻而立,每一幢都藏着一部无字的书。正对着大龙广场的二层小楼,上世纪三十年代是“惠文洋服店”,如今透过门窗可见的“百年东关街史馆”几个字在光里沉着,像一把钥匙静候有缘人开启时空的锁。紧邻街史馆的是开创于1908年的华春照相馆——大连第一家华人照相馆,它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帧民族工商业在殖民岁月里倔强生长的底片。转过街角,昔日的“协盛德”商号,如今是年轻人喜爱的“猫的天空之城”。穿过建筑中央幽暗的过道,“康德院”便豁然在目。身后砖墙上“大连”两个朱红大字前,总不缺打卡拍照的身影。左手边是紧锣密鼓改造中的康德记西栈,1926年初那场点燃地方的红色星火将在此重新呈现。八十年代的“幸福大院”,化身为聚集本土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十五号院”。不可移动文物“物华照相馆”的院落里,“酒藏东关往事,戏演百年风华”的沉浸式话剧《老酒馆》演出正酣……空气里,新磨咖啡的焦香与海边城市特有的潮湿味道幽幽缠绕。近百店铺,老字号与新业态共生,旧场景里漫溢着新市井的烟火。过去与现在,在这里不是交替,而是重叠。

暮色初合时,“叮——叮——”的铃声由远及近。201路有轨电车,披着一身鲜亮的绿漆,从长江路东段稳稳驶来。犹如一位从1909年的时光深处走来、准时赴约的故人,周身洋溢着被东关街唤醒的、混合着旧梦与新生的气息。我紧走几步,踏上车厢。车厢里木质的座椅、可以推开的车窗,还有那起步时独特的“咣当”一响,都固执地保留着旧日的性情,唯有刷卡机泛着光的屏幕,静静地证明着当下的时间坐标。

电车开动了。窗外的东关街,那些正在恢复筋骨的老建筑,一帧一帧地向后退去,空间的版图渐渐被两侧拔地而起、线条冷峻的高楼重新划分。这感觉奇妙极了:我坐在一个移动的、充满了旧日触感与气味的“时间胶囊”里,却被它忠诚而平稳地送往一个分秒必争的“现在”。当我在兴工街下车,双脚重新踏上地面时,仿佛从一个舒缓绵长的慢板,一步踏入了激昂迅疾的快板。地铁、快速公交、各路电车与车流在此交汇奔涌。这里,便是西安路了。

2006年我搬迁到此,西安路商圈才初见规模。十几年光景,它以一种“西部崛起”的速度,将自己熔铸成城市繁华的新中心。声浪是立体而包裹的,音乐的鼓点从四面八方涌来,商场的巨型LED屏上画面更迭令人目眩。人群的笑语、车流的鸣笛、食物的香气,搅拌成一股旺盛的生命热浪。随着霓虹灯渐次亮起,商场的光瀑倾泻在人行道上,人群仿佛从城市的各个毛孔聚拢而来,步履轻快、眼神明亮,手里捧着奶茶、鲜花与新购的衣物,汇入各色光影之下,开启了沸腾的夜生活。一支庞大的队伍在中央大道的门前广场上跳着健身操,领队对着直播镜头活力四射。夜市摊位前流连的人群将目光投向琳琅满目的地方小吃、精致手办和萌态十足的可爱宠物。长兴里小吃街和罗斯福地下一层美食街里,挤满了排队等位的年轻人。青春码头的歌声、海底捞的宵夜,常常持续到凌晨三点。每逢节庆,西安路的夜空会被市民们自发的欢腾点亮,人们将采买的烟花送上夜空,化作一片片流动的光雨,那绽放是私人的也是共享的,是刹那的也是永恒的。

从东关街到西安路,感受着这座城最强劲的心跳与呼吸。东关街,是她的“记忆中枢”,正被小心翼翼地唤醒。那修复中的一砖一瓦,便是留给我们辨认来路的信物;西安路,是她澎湃的“心脏”,那无尽的喧嚣与繁华,便是这座城充满生命力的证词;而201路有轨电车,是她流淌不息的“血管”,不只运送着乘客,更运送着时间、记忆与情感,让怀旧者溯源而上触摸城市的根脉,也让奔赴者顺流而下投入时代的浪潮。

从东关街到西安路,是我这个外乡人自单位到小家的日常往返。无数个晨昏,伴着电车的叮当声,我亲见了东关街如何一寸寸焕发新颜,也亲历了西安路怎样一日日拔节生长。在这日复一日的穿行中,我与这座城完成了最深刻的相互认领。我不再是外乡人,而是她绵长记忆的一个读者,她当下活力的一个参与者,她未来图景里一个微小但笃定的擂鼓者。那条连接我们之间的、看不见的脐带,在每一次“咣当”声响与霓虹的明灭间,变得愈发坚韧,让我对这片土地的百年沧桑肃然起敬,对第二故乡爱得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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