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自萧红家乡呼兰的文学工作者,当踏上通往鲁迅故居的石板路时,脚步比任何时候都更显虔诚。
江南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从青瓦白墙的缝隙间穿过,像是萧红笔下呼兰河的水,跨越千里,来赴这场跨越时空的文学之约。
望着眼前的宅院,深知这里藏着无数文化密码,更维系着恩师与学生——鲁迅与萧红跨越生死的文学羁绊。
跨进故居大门,木香与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脚下的青石板坑洼不平,似岁月镌刻的掌纹,每道褶皱里都藏着往昔絮语。作为文学工作者,我总爱从文字溯源,就像在呼兰挖掘萧红的创作根系,此刻站在这里,触摸着鲁迅生活过的空间,仿佛能接通两条文学河流的脉络。庭院里的桂树虽未到花期,可我仍能想象秋日繁花满枝、暗香盈袖的模样,恰似鲁迅笔下鲜活场景,时隔百年,在想象里苏醒,让我想起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里写的那些生活片段,细微处见精神,原来文学的温度,早就在这院落里扎了根。
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是鲁迅的起居之所。推开雕花木门,“吱呀” 一声,似时光的应答。案几上的笔墨静静躺着,狼毫笔锋犹带墨香,仿佛主人刚搁笔不久。
望着那方砚台,眼前浮现出先生深夜秉烛、笔耕不辍的身影,昏黄烛光将他的剪影投在墙上,与窗外的月光交融,化作无数穿透黑暗的文字利刃。作为萧红家乡的文学传承者,我太清楚这份笔力对后辈的意义——当年萧红初到上海,不正是鲁迅的扶持与指引,让她的文字从呼兰河的野调,汇入更广阔的文学江海?这案头的笔墨,是恩师的授业见证,也是无数文学追光者的精神原乡。
走到百草园,青苔爬满石井栏,皂荚树的影子在地上斑驳摇晃,像幅未干的水墨画。蟋蟀在砖缝里低鸣,重复着童年鲁迅听过的歌谣。那口古井依旧沉默,盛着数不清的星月与晨昏。
我蹲下身,触摸井沿刻痕,指尖划过的不仅是冰凉石头,更是一个热爱文字的人对世界最初的好奇与探索。让我联想到萧红《在呼兰河传》里对故乡园子、水井的描写,一样的乡土眷恋,一样的对平凡事物的深情凝视。那些在菜畦找蟋蟀、泥墙根摘覆盆子的日子,是鲁迅笔下乡野童趣的注脚,也成了萧红文学创作的底色之一,文学的传承与共鸣,在这百草园的一草一木间,悄然流淌。
绕过百草园,三味书屋的牌匾赫然入目。跨进门槛,先生当年的座位还在,桌面的 “早” 字虽已淡去几分凌厉,却依旧带着逼人的精气神。望着那方桌椅,仿佛看见少年鲁迅迟到后,在众目睽睽下郑重刻字的画面,一刀一划,刻的是对自己的警醒,更是对求知的敬畏。书屋的空气里,似乎还漂浮着当年的诵读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和着窗外鸟鸣,撞在雕花窗棂上。作为文学工作者,我深知这种精神传承的力量——就像我在呼兰守护萧红的文字火种,鲁迅在这里种下的求知与自律,滋养了一代又一代文学人,萧红正是带着这份精神,从东北乡野走向文坛,用文字书写另一种真实与深刻。
踱步到陈列馆,先生的手稿、藏书、遗物依次陈列,像一部摊开的立体史书。泛黄书页上,批注密密麻麻,墨色浓淡间,藏着思想碰撞的火花。那些被岁月啃噬边角的旧物,每一件都在诉说:这不是遥不可及的 “文豪符号”,而是真实走过烟火人间的人。他会为友人书信反复斟酌,会在深夜为国家命运辗转难眠,会在看见故乡的闰土时,心疼岁月在同胞身上刻下的苦难。
看着这些,我想起萧红笔下鲁迅的日常,那个笑声爽朗、关心青年的恩师形象,与陈列馆里的遗物呼应,让我明白,伟大的文学灵魂,本就扎根于对人间的深情凝视,这也坚定了我在呼兰传承萧红文学、传递人文温度的信念。
庭院里的石榴树又结了青果,像一个个青涩的梦。站在鲁迅曾伫立的地方,看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织成网。先生的文字里,有对故乡的眷恋,有对愚昧的痛心,有对觉醒的呐喊。这故居就像一座桥,一头连着他的过往,一头通向我们的思索。作为萧红家乡的文学工作者,我更懂得这份传承的重量——鲁迅是萧红的恩师,是她文学路上的引路人,而我,也在呼兰的土地上,循着他们的足迹,试图让更多人听见文学的回响。
离开时,暮色漫上墙头,青瓦镀了层柔光。风里的桂花香愈发清晰,仿佛先生的精神,在岁月里沉淀得愈发醇厚。鲁迅故居不是冰冷的建筑标本,而是一个灵魂的栖息地,在这里,历史不再是课本上的铅字,而是可触可感的温度。有少年的欢笑与怅惘,有斗士的愤怒与执着,更有对民族、对人性永恒的叩问。
这次参观,于我而言,是文学血脉的溯源,是追光路上的加油站——从呼兰到上海,从萧红到鲁迅,文学的光从未熄灭,我愿做那捧火者,把这份炽热,带回呼兰河的故乡,让更多人看见,文学传承里的深情与力量。
走在回去的路上,江南的雨悄然落下,打在伞面,滴滴答答。我知道,有些相遇,一旦发生,便会在心底扎根。鲁迅故居之行,是一场与伟大灵魂的对话,那些藏在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里的故事,会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断发酵,化作照亮我文学探索的光。提醒我在喧嚣时代里,记得凝视文字的温度,记得聆听历史的回响,记得像鲁迅扶持萧红那样,永远对文学后辈保持赤诚,对人间满含深情,让呼兰的文学火种,与鲁迅的精神光芒,在时代里继续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