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杭州,就是为了见我哥——浙江名家涂国文。
我们相识于15年前,作家出版社主办的那场“首届中国作家新创作论坛”。我首次去北京,而且还是在夏日炎炎的7月。好不容易抢了一张站票,硬蹬蹬地撑了25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好像是特快吧!那也是我的首次北上,一脚踏入北方的都市和土地,我的感慨可想而知。
记得,组委会安排参会代表们入住酒店,是两个人一个标准间,恰好我俩一起。除却听讲座的热闹和会下的把酒言欢外,我俩还在会后一起参团赴八达岭等地游游,好不容易来北京一趟不是?我记得,在参观十三陵的时候,导游说,要男左女右地跨门槛,一家人要挽在一起,结果涂哥就把我一挽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于是这话就烙进了我的心里面。
两年后,我去浙江省湖州市安吉县的国家5A级中南百草园风景区参加“第一届中南百草原文学创作周暨作家报・中国美丽乡村百草原杯全国文学艺术大奖赛颁奖典礼”,会后就直奔杭州,跟我哥见面。那次我在杭州呆了整整5天,就跟他告了假,没事就去跟“一日团”旅游,有时也自行出游。可他还是有事没事拉着我去喝酒,就连最后一晚我说请他,选的是一家湘菜馆,可依然被他抢了单。
是的,我俩之间一直很亲近。言谈之间,无论雅俗,都从不会介意或计较。更多的是,从情谊之温暖乃至人性之理性的角度,去考量与斟酌。所以,即便那次我回了四川,不久还是写了一篇诗意漫溢的散文《烟雨杭州》,并收进了后来出版的散文集《风过无痕》里,以为毕生的纪念。故而我才会一直说:一座城,因人而暖。
我这年首次华东行的最后一站,便是杭州。去杭州,除却跟我哥连续两晚的把酒言欢外,哪儿都没去,就呆在酒店里休息,第三天一早就乘上高铁直接返川。不知道下一次的见面,又会是哪一年哪个地方了。虽然我非常欢迎他能来四川,或以后我计划去定居的西双版纳,都很好。
由于我俩都是“当代文学批评”微信群里的成员,我便邀请了几天前才在南京一起欢欢喜喜喝过酒的皎然(群主、主编),一起赴杭州相聚。上次我就对皎然当面介绍过,于是面对我的邀约,他一看有空,加之涂国文又是一位著作等身的作家,便欣然同往。在席间,我和哥都当面敬他的酒,直是赞叹这个平台建得实在太好了,多少青俊大腕都云集其中,而且还受到了那么多中国文坛的大咖的加持和力挺。
事前,我便联系了我哥,但坚持要我来请这个客,不能老是他请。要知道,好的关系,向来有来有往才好,可他从没来过我所在的四川省绵阳市逗留,我就从没请过他,于是这次我就想聊表寸心,以示诚挚与尊重。可在微信上说来说去,他都生气得不理我了,后来终于说听从我的安排,于是我在结束上海的行程后,便翩然而往。
我说,既然过去请他喝酒,那么就住得离他近一些才好。于是他便发来位置,我就订了离他那儿只有几公里远,位于西湖区三墩镇的一家看起来品相不错的“布丁严选酒店”。那儿虽然叫做“镇”,可依然是城区,一路的高楼大厦与车水马龙。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杭州交通上的“堵”,从杭州东站到酒店,我和皎然在车站相会后,一起坐了我这辈子时间最长的网约车,整整一个小时。后来去吃饭的地方,结果又是40分钟的车程,真是让人惊掉了下巴!
说好我请客后,就请哥帮着挑家餐厅,毕竟他熟,于是他就选了位于莫干山路的“美粥要约·小海小鲜(沈塘桥店)”。我一见他从网上下的单,便知道已经付过款了,虽然不知道花费多少,但我还是立即从微信上转钱过去,他说“太少,兄干脆给我转一个亿”,后来在桌面上他又当众说,可把人给笑坏了!是的,在桌面上,我还是坚持要付费,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我便只好了了,再次接受他的美意。
原本,我有一位多年的QQ好友“暮然回首”,刚转成微信好友。她说就住在绍兴市的上虞县,离杭州一个多小时车程,到时候让女儿开车送她过来一起相聚,后来却突然遇了工作上的通知,便来不成了,很是遗憾。因为她跟绵阳的冯飞夫妻(后来定居成都)和严颖颖认识,况且还跟冯飞夫妻在杭州见过面,想必也是欣赏与支持文学的朋友,故而谋上一面也在情理之中。要知道,我跟冯飞不知不觉也有几大年没见过了,他开公司太忙了,经常全国各地坐飞机跑,这我是知道的。对此,我都一一通报我哥,以便他计划座位。
我哥说,有几位朋友,一直说见面,都没空,这次就叫一起吧,我说好!于是,当我和皎然匆匆赶到时,他们就已经候了整整一个小时了,我感到非常地抱歉,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热侃,就是喝酒。只是,让我没料到的是,他居然带了两瓶“五粮液”白酒来招待大家,甚至还乐呵呵的满不在乎的样子,直把我给看傻了。
一进门,就见到热情洋溢的书法家、企业家张文和夫人关关。哥让我坐在自己左侧,我刚一坐定,张文就从对面递过来一个方正的纸包,让我取出里面的书法作品,看写的什么。于是我就依言取出来,一看是“鸿喜雲集”,大伙儿就都叫好!于是,席间就沸腾了,每个人都展开他赠送的作品,一一合影留念。兴致昂扬之下,大家甚至还提前拍了合影照。原本叫服务生帮着拍下,结果大家不太满意,于是恬笑嫣然的关关就自告奋勇,为大家服务。言谈之间,我跟初见的每一位朋友都把酒交流,并加深印象。面对一群亢奋的话唠,似乎朗诵家金晓岚女士,平常娴静惯了,气氛有我,但话不多。
我们都让涂国文坐前排的中间位置,其他人都在后面站成一排。他不由得乐了,说“我都成‘座山雕’了”,大家就又是一通笑。后来,还是杭州市文史馆馆员、诗人王小青提醒道,我们用以合影的墙面,上面挂的居然是我哥的诗歌《玉环岛》,大家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从玉环岛带回一串贝壳风铃
我将它悬挂在书房门口
这样每天在门下穿梭
仍能听到海风与海浪的激荡
我需要来自海洋的提醒
我必须坚持在一只贝壳中的飞翔
以混浊的贝壳音
制止血管中大海的蒸发
到这时,我哥才笑盈盈地向大家介绍道,这是他的专用包间,每次来都坐这儿,大家就觉得了不起!
与诗人和朗诵家们的聚会,自然不缺流涌的生动。首先是我哥推不过大家的盛情,便掏出手机来,朗诵起了他的得意之作——《我是江南王朝的末代废主》:
我是江南王朝的末代废主
我只做了三天君王——
第一天千里莺啼
第二天水光潋滟
第三天暗香浮动
第四天大雪纷飞
我向虚无拱手让出我的江山
我遣散百花妃子
让她们回到水湄
回到山坡
回到美和春天
回到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中去
只带着芍药:我忠贞的王后
开始在宋词中的逃亡
我是江南王朝的末代废主
我不期望分封
更无意复国
我将西湖瘦西湖斫成琵琶
将秦淮河斫成胡琴
将苏堤白堤杨公堤三根琴弦
装在这三把乐器上
我只愿做一个永远的废主
怀抱三把独弦琴
任内心的黑暗
在江南五千年的颓废和孤独中
长出一身闪光的木耳
继而,在大家的再次鼓噪下,他便又朗诵起了自己的另一首诗歌——《若惦念,请来旧时光里寻我》:
棉质的旧人
旧得就像一朵老棉花
旧得就像一团和气
旧得就像一辆在雨巷中穿行的人力车
旧得就像胡同里一串鸡毛换糖的叫卖声
比驿站还旧
比邮路还旧
比一袭青衫还旧
比一把铜锁还旧
比一只藤条箱还旧
比政权和革命还旧
旧成一把油纸伞
旧成一条青石板路
旧成一只茶盅
旧成一阕宋词
若惦念,请来旧时光里寻我
我们都是失踪的人
我们都是失踪的人
在生活的转角处
我们弄丢了自己
我们在春风中遍贴寻我启事
满世界寻找自己
我们看到很多与我们相像的人
有的容貌很像
有的表情很像
有的背影很像
但都不是我们
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自己
我们怀疑自己可能早就死了
于是我们在雪地里为自己立起一块块无字碑
添土燃香焚纸鞠躬
自己给自己扫墓
我们以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下落
如果有谁在哪里看见我们
请转告一声
叫我们回家
大家只顾热烈地鼓掌叫好,都还没回过神来,便见王蕾朗诵版的《若惦念,请来旧时光里寻我》就又轻柔地开始了,大家便再次屏住呼吸倾听。后来,我哥就当众采纳了大家的建议,拉了一个“玉环情”的微信群,让各自拍的照片都原图发进去,谁要哪张都可自行下载,就连王蕾视频朗诵版《若惦念,请来旧时光里寻我》的链接也分享了进去,大伙儿可乐翻了天!
面对我哥美酒佳肴的盛情款待,我便提前向坐在他另一侧的皎然说,我若喝醉了,照顾一下我,皎然便点头答应。结果次日清晨我一觉醒来,找不着头晚装书法的袋子和我哥的新作——散文集《青铜的暗疾》、皎然赠送的李建军先生的书《文学的整数》了,可把我吓了一跳!后来一想,等隔壁的皎然睡醒了问问他,说不定他帮收着在。他睡眠真好,令人羡慕。都快晌午了,他才来敲我房间的门。我一问,他把脑袋一摸,回房间去一看,果然在。我望着失而复回的珍贵的礼物们,开心死了!要不然,我还真没法交待。
原本约好当晚我请我哥,也请皎然一同参加。由于我醉意未消,他皎然便一个人出去游玩,我订好了火车东站旁边的游子假日酒店,并发了链接给他,让他一会儿直接过去,然后再一起去吃饭的地方与我哥相会,他都同意的。结果半下午时,我正在游子假日酒店里,从美团上挑选吃饭的地方,他却发来信息,说忽然想起明早有个考试,一会儿得回南京,我便感到遗憾。我说,您给涂哥说一声,他说好。后来,我也给我哥说了一下,彼此都表示理解,毕竟正事儿要紧。
原本,在头晚的席间,我就当众邀约大伙儿一个都不要少地参加次晚我的答谢饭,而且还一一行了春秋战国时期最流行的一揖到底的大礼,可都微笑不语。我便回头对涂国文说,我哥,你不表态,大家都不好表态啊!张文夫妇热情地说,到了杭州哪用你请客,得我来!但我哥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的提议和坚持,但略作迟疑后,指了指说,就我们三人,即他、我和皎然。我拗不过他,便只好同意。后来皎然因事离开了,便只剩我俩一起喝酒。当然,人少了,聊天肯定就更详细更深入。
我在美团上挑来选去,最后终于敲定位于上城区的“爱瑞云·江南家宴(东宁路店)”。无论从环境、装修和菜品来看,都是挺好的,至少让我觉得这样才拿得出手。一个2——3人的套餐“【印象杭州】特惠杭帮菜”里,有西湖龙井虾仁、西湖醋鱼、西湖藕韵、清炒时蔬、老杭帮东坡肉、西湖龙井茶和西湖牛肉羹等,再叫上一瓶说得过去的白酒就圆满了!这份套餐的零售价是440元,但他们一年中有30天打折,恰巧被我遇上了,结果优惠价才198元,既有了面子又得了实惠,虽然我不是故意的。
到了之后,我正在里间的吧台上,确定好雅间后,刚拿了一瓶“剑南春”白酒在手里,结果我哥就到了。他说,昨晚都喝大了,干脆都喝点啤酒吧,我便只好说好。毕竟自己的头都还晕着呢,喝啤酒显然压力就要小得多。当然,他尽可能地帮我省钱,这心意是实实在在的,我都默默地领受,让连绵的温暖一圈一圈地游走于我的每一处血管和毛孔及其知觉。
那晚,坐在只有两个人的大包间里,雅致之极。我俩一边喝酒一边唠嗑,毕竟这13年后的重逢,要讲的心里话太多,可也只好一样一样地讲,想到哪儿就讲到哪儿。当然,他也采纳了我事前的建议,就不再催我成家了。想我这么一个信仰爱情的人,并且执拗之极,或许任何一桩这俗世里的婚姻,都未必适合我。可人终归是要老的,我便答应他,以后去西双版纳定居后考虑,寻一良人,即便是山里的,没什么文化都不重要了,就此交付吧!虽然我尤其在乎,喜欢文学的女生。对于我哥的见解,我也一一认真地揣摩。一切看吧,随缘就好!
其实在头晚的酒桌上,我就觉得他老厉害了!虽然我俩都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可他已经是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了,我却还是省级会员;他已经出版16本书了,我却才三四本。甚至,当我说到自己前后写了39篇评论作品才入的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他便忍不住笑了,说我都已经几百万字了好吧?不得不承认,差距太大了,不知不觉之间,他就成了我的仰望。故而在席间闹酒的当儿,我就当众说,我就是你的小迷弟啊,而且一直都是。他故作矜持地说,你没说过,我就不知道。我说,我现在说了啊,这你不就知道了吗?
甚至喝着喝着,我就对他说,我哥,我想亲你一下,可以不?他不禁乐了,说可以,我便在他的左脸颊上亲了一下。后来,当我敬酒一圈到他右边的时候,张文夫妇就起哄说,这边还没亲呢,于是我就又在他右脸颊上亲了一下,可把大家给笑坏了!
我这个人就是真性情,而且活得也天真。故而在美好的情感面前,无论亲情、爱情还是友情,我都不失赤诚与坦荡,未必在乎别人要去怎么看的问题。哥自然是懂我的,他也一向欣赏有我这么一个好弟弟。但他从不傲骄,甚至对我讲话,也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与亲近,还动辄以“兄”相称,不失一种源自古代文人的儒雅。当然,我们以前曾交流过,“兄”是不分年纪大小的,而“哥”才分。
他说,文学只作消遣就好,别太认真,我也点头认可。消遣,其实就是闲情逸致、怡情养心的意思,若用力过猛,说不定不知不觉陷进功利的怪圈里,就南辕北辙适得其反了!我也讲了,近年打算出版一本影视评论集,一是这种类型的书很少见到,二是以后申请加入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时也可满足一个条件,他听了也觉得挺好的。
那晚,我俩聊了很多话,即便隐私我也不藏着掖着的,彼此都深感诚意与信任。当我讲到打算以后把父母的骨灰带去云南安葬时,他觉得不妥,还是回归故里好,那样做只是满足我的自私,于是我就认真地想了想,便采纳了他的建议。无论是朋友还是兄弟,做到这份上,那还真是一辈子的好缘分、好感情!
不知道为什么,次日相会前的半下午,原本时间不多,我本想午休一下的,可怎么样都睡不着,结果一个念头窜出来,我便立即跳将起来打开电脑,写了一篇叫做《恍若爱情》的散文诗,这才罢休。
当然,我哥知道我这个人活得真,尤其是在感情上。我也向他讲述自己过去相关杭州的爱情故事,以及新近的感悟与困惑,他都表示理解,也深知我的不易。谁都活在命运里打转,而我执念如此之深,又能怎么样呢,对吧?
即便13年前的那次来杭州,我忽然非常想念一个女生,便写下一篇《我在江南不想你》,然后就屁颠屁颠地立即乘上绿皮火车跑了回去。虽然同在一座城,可大半年下来,还是没见上面。没办法,她把我拿捏得死死的,我认命了,虽然后来还是见面了,还是如沐春风,觉得一整个儿的世界都亮了,可她最终还是不声不响地嫁给了别人。唉,算了,过去多少年的事了,就别提了。反正满心满意地爱过,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了无遗憾了,至少我这么想。
这几天酒喝得太多,我不记得有没有跟我哥讲过这个故事,以及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反正他听多了,也看多了,甚至在酒桌上还当众打趣我说,“要好好做人”,我差点就给笑得溜桌子下边去了。当然,他也非常自豪地对大伙儿说,我这个兄弟,我是骂得最多的,可他从来不生气。其实,他说的“骂”,就是批评,而非真正意义上的“骂”,这我是知道的,多少年来也一直非常感激他对我的殷切关心。
这年夏天,短短两日,到杭州就是为了见我哥涂国文,我哪儿都没去,因为以前我都去过了,加之时间短促。两场酒,都喝得醉人。不止是酒精的醉,更是交情上的醉。我深信,这样的好感情,自然会是一辈子,活在彼此不息的牵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