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立

咯-吱、咯-吱、咯-吱，厚厚的雪地上，两只笨重的破旧的布棉鞋交替着、慢吞吞地向前走着，鞋的上面是两只粗粗的棉裤腿和一个勉在一起用绳系着的棉裤腰，一件穿了好久已经褪色的大大的旧军用黄棉袄，斜挎着一个旧的黄色书包，戴着一个毛绒绒的狗皮帽子，狗皮帽子底下是一张宽宽的脸庞,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只是，那眼睛略显呆滞。这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所有的衣物在他的身上都略显肥大，他专挑没人走过的雪地走，有时向前走几步，就在宽敞的雪地里走一圈，那些脚印都是两个脚跟靠在一起、脚尖朝向两边、好多的丫型排在一起，非常的好看，这个男孩儿看着脚印围成的圆圈嘿嘿地笑，就这样连走带玩儿，走到四里外的小学校已经是中午了。

他也不敲门，把们开了个缝准备溜进去，“站住，赵晩立，你咋又来晚啦”老师怒喝到，“我、我吃饭晩了”“你家没粮啦，总吃饭碗”底下一片哄堂大笑，“到讲台边站着去！”老师命令着，赵晩立便慢吞吞地挪到讲台边的角落里，等着老师讲完课，下课了才能回到自己的座位。

赵晩立是我赵三叔家的孩子，三叔是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后转业回来的，在吉林带回来的媳妇，结婚晚，上面生了两个姑娘，都三十多了才得这个儿子，所以起名“晩立”。晩立和我一个屯儿，我俩从小就一起玩儿，上学也在一起、一张桌。他长得黑黑的、憨憨的、挺壮实，就是心眼儿有点儿慢，能干活儿。他上学总迟到，学习也不好，所以我俩分工明确，我负责帮他写作业，他负责帮我捡柴禾往学校带（那些年学校烧炉子，需要学生自己到野地里捡柴禾交到班级），他有力气、能干活儿，每天可以挎两柳筐的柴禾，他一筐、我一筐，交给班级顶任务。晩立就听我的，在我面前总是嘿嘿地笑。他另一个任务就是帮我打人，有一次中午放学，班里一个又高又大的皮小子抢我带的爆米花儿吃，我打不过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午餐被抢光，晩立也不吱声，绕道那个正在贪婪地往嘴里塞爆米花儿的同学的身后，捡起一块冻土块照着他的头啪嚓就一下子，土块打的粉碎，同学马上扔掉没吃完的爆米花儿，捂着脑袋嗷嗷地哭起来。老师来了，摸摸同学头上鼓起的大包，“谁打的？”“邹晓光和赵晩立打的”“邹晓光学习那么好能干仗吗，是不是赵晩立打的”，老师分明袒护我。“赵晩立你上前面来！”老师命令道，赵晩立慢吞吞地起来，忐忑地来到讲台边。老师拿着一根柳条教鞭怒目而视：“赵晩立、这个同学的脑袋是不是你打的？”赵晩立也不吭声、也不分辨，眼睛直直地瞅着老师和那根教鞭，“到底是不是你打的？”老师向前跨一步，赵晩立慢吞吞地往门口退一步，“我问你到你是不是你打的？”老师向前又紧逼一步，晩立瞅着老师的教鞭又往后退一步，老师举起教鞭：“瞅你老实巴交的，下手咋这么黑!”，还没等教鞭落下、晩立已经退到门边，往后一闪，被门槛拌了个跟头，直接仰躺着摔出门外，他就势一轱辘爬起来，慢吞吞地跑了........

晩立的胆子也特别大，不怕虫子、也不怕鬼。秋天呆着没事儿我们到园子的向日葵地里玩儿，他就将一条一条黄色的毛毛虫捏下来，放在手心看着它们爬，然后收起来放进自己的裤兜里。晚上回家睡觉，忘了将裤兜里的毛虫扔掉了，爬的满炕都是虫子，三婶抓了这个还有那个，咋也抓不完，一翻来源，还有虫子从晩立的裤兜里往出爬呢，三婶儿将裤子扔到门外，拿起笤帚疙瘩掀开被子，照着晩立的屁股就是一顿乱揍，打得晩立顾不得穿衣服，光着身子就往园子里跑......

还有一次，到邻村看电影，晚上散场时刮风又下雨，大家都拼命往家跑，晩立腿脚慢落在了后面，走迷路了，跑进了大草甸子里，赵三叔家和屯子里的人顶着塑料布、拎着马蹄灯四处找，找了半夜也没找到。第二天天亮沿着去邻村的路接着找，看见晩立蜷缩在甸子上坟地里的一个大高坟旁，睡着了。后来我问他，你不怕鬼啊，他说我怕它干啥，我不惹他、他也不能惹我.......

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屯子都去看晩立，他言语不多，见着我总是搓着手、嘿嘿地笑，我就拿一些自己不穿的衣服给他，他总推脱说“不要、不要，这衣服太好了，在屯子穿不出”，我强给他放在家里，他也舍不得穿。每次我走时，他都要拿些新捞回来的鱼虾给我，知道我爱吃泥鳅鱼，捞到了泥鳅鱼也不卖，就在水桶里养着，等着我回来给我带回城里吃。

三叔家过的不是很好，再加上晩立特别老实，都三十多岁了，才娶到一个没有父母，跟着叔叔过日子的姑娘，那个姑娘心眼儿也有点儿迟钝，但是和晩立两个人都能干活儿，夫妻也挺恩爱，日子也能维持下去，可是好景不长，刚结婚一年多，晩立就出事儿了。

每年的春天，老百姓都要将秋天收回来的玉米粒运到房顶上，铺开晾晒一下，一是省得在院里晾晒牲畜糟蹋，再就是在屋顶上有阳光干的快，晒干了就可以入进仓房过夏了，要不水分太大在仓房里会霉捂。那天要下雨，晩立姐姐家房顶上的玉米粒着急下房，晩立和媳妇都过去帮忙，晩立姐姐和姐夫在房顶上将玉米粒灌进袋子里，然后从三米多高的房上往下扔，晩立媳妇负责在地下接，晩立负责往仓房里扛，刚开始扔下来几个小丝袋子的玉米粒，晩立媳妇都接住了，这回来了个150多斤的大麻袋，可能是太着急了吧，姐姐姐夫直接将这个大麻袋也推了下来，晩立媳妇还傻傻地站在房下要接，“不能接”、刚从仓房出来的晩立见状冲上去，一把推开了他的媳妇，高空推下的大麻袋重重地砸在了晩立的身上，晚立被砸倒在地，大麻袋压在他的身上，一股鲜血从晩立的鼻子和嘴流了出来.......

晩立走了，朴实的他用最笨拙的爱保护了老婆，村头的草甸子里，又多了一个高高的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