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夜,没有了蛙声和犬吠,任耳畔雨落声声,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棂,时有几声雷声或几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每当这样的夜晚,心里都久久不能平静,总能听见雨中有悠长的、丝丝的呼唤“光——啊——回来吧——妈在这儿哪”,恍惚中,还能看见村头的草房边,那盏摇曳的烛光,和雨中哭喊着儿女乳名的母亲的身影.......
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很多地方还没有通电,更没有电灯,家家只用煤油灯和蜡烛,而那蜡烛,因为干净和比煤油等亮,只能逢年过节才能拿出来用。每天吃完晚饭,为了省煤油,家家都早早地休息,所以小村的夜晚特别的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远处阵阵的蛙声和时不时响起的犬吠。
小村的夜晚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演电影,每当下午生产队的大马车拉着几个带着铁环的木箱子和两根长长的木杆子时,屯里的小孩儿就欢快地跟着车跑,边跑边喊:“来电影儿啦——来电影儿啦”,于是这天家家的晚饭都吃得特别早,吃完晚饭好看电影儿,有的小孩儿提前就在演电影儿的场院画个圈或者用几块土坯头占上前排的地方,到时候美滋滋地坐在别人的前面看电影。那时候的电影是看不够的,什么《地道战》《地雷战》《侦察兵》《闪闪的红星》,看完了这遍还撵到下一个屯子看另一遍,我和妹妹就是在去另一个屯子看《闪闪的红星》时,跑丢了在雨中。
那天吃完晚饭,我说:“妈,我和妹妹到后屯看电影去”,当时我已经九岁、妹妹才七岁。妈说去是去,得和东院你刚哥他们一起走,别跑丢了。妈又把我和妹妹交给刚哥:“你比他们大,带着点儿他们啊”,刚哥说“没事儿、咱们屯子也去不少小孩儿呢,丢不了”。于是我和妹妹一人掘了一根甜杆儿(甜高粱杆儿,比甘蔗细,瓤一嚼出甜水),掰了两个大的葵花叶儿,扇着风蹦蹦跳跳地到后屯看电影儿去了。我们离后屯四五里路远,到那儿时加演片儿都演完了,开始演《闪闪的红星了》。大家深深地被电影里的情节吸引了,不知到啥时候天变得漆黑一片,还刮起了阵阵的凉风。突然几道闪电、几声炸雷,豆大的雨点儿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下大雨啦,快往家跑啊”,人们站起来四处奔跑,伴随着轰轰的雷声和小孩儿的哭声、大人嘈杂的呼喊声,我和妹妹也被挤着往家的方向奔跑。刚开始借着闪电还能看见奔跑的黑乎乎的人影儿,我和妹妹哭喊着“刚哥、刚哥,等等我、等等我”,可很快我们的喊声就被淹没在了风雨中、也没了人影儿。我脱下上衣,蒙着我和妹妹的头,背起妹妹跌跌撞撞地往家的方向跑,一会儿跌倒、一会儿爬起来,开始还只是脚下泥泞,可不知啥时候我们跑进了大甸子里,一会儿摔个嘴啃泥、一会儿咕咚一下又掉入了齐腰深的水中。妹妹仅仅地搂着我的脖子,“哥、哥”地哭个不停。最要命的是我们往前跑不远,前面就会有一堵黑乎乎的通天连地的墙挡在那里,我就背着妹妹往另一个方向跑,刚跑几步、这个方向又出现了一堵黑乎乎的墙,转了好多圈儿,到处都有黑呼呼的墙挡在前面(后来听大人讲,好像碰见迷信中的“鬼挡墙”了,按现在的科学讲出现了幻觉),真的跑不动了,我感觉是一个土堆做了下来,一道闪电划过,我看见四周都是黑乎乎的土堆,这是一个坟地啊,我真的坚持不住了“妈—呀——”和妹妹一起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雨小了很多,我忽然看见家的方向有一点亮光在上下晃动,我拉着妹妹往亮光方向走动,越来越近了,风雨中传来一阵阵的呼唤声“光——啊——快回来吧——妈在这儿哪——大闺女——快回来吧——妈在这儿哪——”“妈——妈——”我们哭喊着向亮光方向奔去.....跑到跟前,看见妈妈披个麻袋片儿、站在屯头儿的一家茅草房边,手里举着一根蜡烛、用手当风罩挡着风向,站在雨中、焦急地上下晃动呼喊,妈妈听见我们的哭喊声,“大儿子、大闺女——”扔掉蜡烛,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把我们仅仅地抱在怀里.......
后来听妈妈说,下雨了没看见我和妹妹回来,她就去刚子哥家问,刚子说突然下大雨,大家都跑蒙了,根本没顾上我们。爸爸就和屯子里的其他人冒着雨四处找我们,而屯子的人告诉母亲,点个灯亮儿站在屯子头儿,也许孩子看见灯光就能找到家。妈妈就翻出了过年才用的蜡烛,站在村头儿的草房边,披个麻袋片儿挡雨,在风雨中边流着眼泪边一遍遍地呼喊“光——啊——快回来吧——妈在这儿哪——大闺女——快回来吧——妈在这儿哪——”大雨湿透了她的衣裳,风把烛光一遍遍吹灭、她又一次次点燃,就这样在风雨中呼唤、在风雨中盼望,几个小时站在风雨中为她的儿女撑着那一点烛光.......
母亲已经去世好多年,可是雨夜中那盏烛光、那伟大的母爱,一直温暖着我的一生,更是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