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往事连载

我比现在年轻十多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很清闲自在的职业。在离家乡三十多里远的一个叫柳镇的电影院里上班。那个时候电影院生意已经开始萧条，我晚上隔天上班，白天基本上都没什么事情。这个地方的人，每个人都热衷于赚钱，大衔小巷开满了星罗棋布的电器小作坊。同事们除了上班外，家里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副业，个个象上足了发条似的，唯独我却生性懒散，对赚钱实在提不起兴趣。电影行业在走下波路，我因此对工作也没有什么追求，整天里无所事事。那一年的整个夏天，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那些前店后坊的小巷，整日张大嘴巴打着呵欠，显得很不合时宜，我象空气一样 飘荡。只有我的拖鞋吧嗒吧嗒，弄得小巷里尘土飞扬，仿佛是车轮滚滚而过的情景，才显得出我的存在来。

有一次我荡到一个小学旁边，见到一个涂成翠绿色的小报亭，前面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这河是乐馆运河的一段，河水已经发黑，随着夏日的热浪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酸臭味。报亭没有什么生意，里面有一个五十多点、六十岁不到的男人很清闲的坐着，静静地看路上来往的行人。他脸色腊黄、人很消瘦，带着一双深度近视眼镜，厚厚镜片后的两眼平静的象一潭见不到底的深水，和我见过的这个小镇上所有的人都不同。我就好奇起来，慢慢踱过去，买了一张报纸，坐下来借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脚起来。

这个说自己叫柳生的人，话匣子打开后，就一直停不下来。我从没有遇到一个像柳生这样会让我难忘的人，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 ，又能如此平静地讲述出精彩来。这样的人在这个小镇实在难以遇上，绝大多数的人，也许是忙碌赚钱的生活，损坏了他们的记忆，面对往事他们缺乏热情，仿佛是道听途说般的只记得零星几点。在这个地方，我常听到后辈们这样骂他们：“一大把年纪全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柳生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喜欢静静讲述自己，似乎这样一来他又活了一遍。在这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他的讲述像鸟瓜抓住树技那样抓住我。

那天下午我在报刊亭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听柳生把他的故事讲好才离开。

柳生讲的故事，使我本来空荡荡的心一下子象被搅得翻腾起来，再也回不去原来的那种慵懒了。后来细细想来，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刚好在电影院上班，而且正无所事事找不到北，而柳生讲的这个故事从开始到结束都和电影有关。我把这看作是命运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否则，他和我素昧平生，何以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最深的隐私都向我合盘托出呢。

于是我的内心涌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使得我做出了一个很不平常的决定：用文字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这个决定做出后，我的心才得以平静下来不再翻腾。后来看来这也同时改变了我接下来的人生轨迹。但它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多么的勉为其难呀，我连初中都还没有毕业呢，我本来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只因为老家虹桥那边也建电影院，正好征用了我的自留地，我才以土地安置的方式获得了这份差使被分配到这里，我平时连写封信都很困难，更遑论把这样复杂的故事写成文字。所以后来的半年时间我不再无所事事、东游西逛了。我象临高考的高复班的学生一样拼命学习写作，每天都泡在小镇文化馆的阅览室里，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了晨，那个常剪着齐耳头发，清秀文静的女管理员。

到了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我居然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这些文字很浅白稚嫩，我想肯定发表不了，也没有人有兴趣读的。第一个我就想到柳生，我想给他看看，看他会怎么说。

也是在一个慵懒的午后，阳光象掺了冰碴的蜜糖，稠稠地桂在枯枝上。我带了稿子来到小学旁边，这次是直接来找柳生的。报刊亭却已经不见了影子，原来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又黑又矮的人在开草药铺子。我就问开草药店的人，他也不知道柳生是谁。我就四处打听柳生的消息，最后还是旁边小学那个操着一口县东话的看门老头告诉我，说柳生在上个月就已经离世走了，是肺癌晚期。他还偷偷对我说，其实柳生原来也在这个小学代过课，后来出事坐了牢。这也印证了半年前柳生对我的那次讲述所言非虚。

听了这些话，我一下子惚恍起来，甚至觉得半年前那次柳生对我的讲述就是一次梦中的幻境。又想着，半年前柳生原来知道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了，才会对素昧平生的我那么坦诚的讲述自己的经历。现实和梦幻，我一下子就分不清了。其实我们所有人的人生，何尝不是象一场梦幻呢，现实和梦中的事，本来就只隔着薄薄的一张纸。

柳生死了，我的这些文字再也找不到有兴趣看的人了。我想就不如把这稿子烧在原来我们交谈的这地方，也许柳生在冥冥之中能够接收到。但后来我又想，这篇文字还不完整，连题目还没有取呢。我实在想不出好听的题目。于是就去找小镇上刚刚认识的最有文才的半溪先生，看他能不能帮忙取一个雅致一点的题目。

半溪先生很仔细地阅读了我写的文稿后，唏嘘了好久。取下眼镜擦了又擦，似乎要把镜片擦破，最后才沉吟着对我道：求雅即俗了，大俗却雅。你就把题目叫“电影往事”吧。临了他还再三嘱咐我，虽然你的文字还很粗糙，但这故事却很打动人，稿子要保留好了，文字改好了是篇好文章，以后一定可以发表出来。

为了改这篇文字，我就渐渐痴迷上了文学。当我改到第五稿的时候，有一次在小镇阅览室里无意间让晨看到了，这故事深深打动了她。这个高傲漂亮而善感的姑娘竞然爱鸟及屋因此喜欢上了我。她也成了我这篇文稿唯一的读者。

下面就是我为柳生写的文字稿子，已经改了十三稿了，为了叙述方便，用了第一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