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菜场总共十来个摊位,却藏着全镇最早的烟火气。凌晨三点,当别处还浸在梦乡,这里已悄悄醒了——先是路边空地,周边村里的老人挎着竹篮来占位置。他们睡眠浅,篮子里是自家菜园吃不完的小菜,沾着晨露的嫩气。一放下篮子,就凑在一块儿唠:“你家萝卜刚拔的吧!”“他家的白菜水灵”声音不大,叽叽喳喳的,细碎里裹着热闹。
批发菜的老杨,是菜场里“最早的忙人”。卡车刚停稳,他和媳妇系着沾了菜汁的围裙,就带着两个帮手忙开了:卸菜、分捆、记账,手脚不停却不见半分慌乱。偶尔有熟客喊他,他头也不抬地应着,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把半件上衣浸得透湿,也顾不上擦。
老杨的批发生意正酣,零售菜摊的老板们才慢悠悠到了。他们从竹筐里往外拿菜,菠菜拢成小把,生菜铺得舒展,萝卜带着泥须摆得整齐。不慌着招呼人,只蹲下身细细择去菜帮上的老叶,静静地等着早起的街坊。
四点多,鱼摊的夫妻准到。女老板是出了名的“利落人”,嗓门亮,力气更亮——百十斤的鱼筐,她弯腰一勾、肩头一扛就卸下来,动作比男人还干脆。镇上人都知道,她每晚要喝七八两酒,浑身是劲儿,杀鱼、刮鳞、剖膛这些脏活累活从不含糊,就是嘴碎。遇上买鱼的,她一边拿着刀刮鳞,一边絮絮叨叨:“这鱼今早刚从河里捞的,不鲜你找我!”有时急了语气冲,像谁欠了她似的,可没人真计较——大家都清楚,她心实,称鱼从不缺斤短两,这份“刀子嘴”里,藏的是实在。
差不多同一时候,两位豆腐西施骑着三轮车来了。她们是菜场里的“温柔派”,穿得干净,说话细声细气,切豆腐的刀工却不含糊:方方正正的豆腐块,码在竹盘里,连边角都齐整得让人舒心。遇上挑拣的顾客,不辩解,只弯着眉眼笑,那股软和劲儿,让人心头的毛躁都散了。
最后到的是肉贩们。没半点小说里“满脸横肉”的模样,反倒个个和气。尤其是姓潘的,大家都喊他“潘安”,总穿件白净的褂子,系着长围裙,说话时眼角带笑,谁也想不到他是操刀卖肉的。只要有顾客来,三个肉贩立刻堆起笑,称好肉递过去,还不忘唠两句:“王婶,今儿买肉包饺子?这块前腿肉嫩,正合适!”镇小客熟,这热乎的寒暄比什么都管用,就算偶尔觉得肉质差了点,也没人好意思转身走。
早上九点前,是菜场最沸腾的时候。卖菜的吆喝、豆腐西施的轻笑、鱼摊的刮鳞声、肉摊的剁骨声,混着顾客的还价声,裹着菜香、鱼鲜、豆腐的清甜味,在空气里搅成一团暖烘烘的调子。可一到九点,顾客就渐渐散了——乡下的菜场不似城里热闹全天,空下来的摊位,倒成了老板们的“聚会点”。
老杨擦了擦手,往鱼摊边一坐,听女老板说昨晚喝酒的趣事;菜摊老板凑到豆腐车前,看西施们数刚收的零钱;肉贩们蹲在路边,把听来的街坊琐事添点趣味说出来,你笑老杨“怕老婆”,我逗豆腐西施“今儿穿得俊”,笑声裹着打闹声,飘得满菜场都是。兴致上来时,西施们还会扭起昨晚刚学的广场舞,动作生涩却认真,引得老板们拍着手哄笑。阳光落在他们脸上,映着眼角的细纹,满是寻常日子的甜。
这便是小镇菜场最快乐的时候——没有买卖的匆忙,只有一群人围着烟火气,把平凡的时光,过成了暖融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