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起,村里姑娘们总爱哼《打猪草》《王小六打豆腐》,那婉转的调子,是我对黄梅戏最早的印象。真正与它相知相识,是在1977年的夏天——那时我刚上小学,大队矿山来了支“三二六地质队”,听说晚上要放电影。在那个物资匮乏、山村闭塞的年代,电影是稀罕物,我早早扒完晚饭,跟着大人小孩往矿上赶,一路上谁都没多说话,生怕晚了一步错过开场。
矿山离我家有四五里地,赶到时天还没黑,远远望见挂好的银幕,心里欢喜得直跳。找了块平整地,搬块石头坐下,我拉着矿上职工问:“今晚放啥电影呀?”对方笑着答:“是《天仙配》,以前可是禁片呢!”那时的我不懂“禁片”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和常看的战争片、样板戏不一样,心里满是好奇。
七点半一到,电影准时开场。当《天仙配》里的仙乐响起,银幕上的仙女们从云层中飘飞而下——精致的古装、婀娜的舞姿、清丽的容貌,瞬间把我看呆了。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这样动人的戏曲片,剧情里的浪漫与温情,比战争片的激烈、样板戏的严肃更让人心颤。偌大的旷场上坐了几千人,全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银幕,生怕漏过一个镜头。
散场后往家走,大家依旧没怎么说话,都在心里回味着刚才的情节——那美丽的仙境、温柔的仙女,像把人拉进了一个神秘又迷人的世界。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天仙配》都是村里人的话题,我也总想起戏里的画面,久久不能释怀。也是从这时起,我真正接触了黄梅戏,在银幕上记住了严凤英、王少舫、丁紫臣这些老一辈艺术家的名字。
日子一天天过,人们有事没事就哼起黄梅戏。改革开放后,各种黄梅戏曲调飘进了千家万户,大人小孩都能唱上几段。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黄梅戏成了家乡人生活里离不开的部分,是真正的“家乡戏”“大家戏”。
再见到黄梅戏的辉煌,我已长成了成年人。1992年,我和同乡兄弟去东北哈尔滨工程学院校办工厂打工,秋末的一天,路过学校报亭时,无意间瞥见电视报上写着:中央一台下午两点转播安徽安庆“第一届黄梅戏艺术节”开幕式。那一刻,我心里猛地一热——出来大半年,没电话能跟家里联系,只能靠写信报平安,早就想家了。
我赶紧把消息告诉安徽老乡,十几个人凑到一起,商量着向厂长请假,想在厂办公室看直播。没想到厂长特别理解我们的思乡情,一口答应了。那天下午,吃过午饭刚一点多,我们这些安徽老乡,尤其是安庆来的,就早早往办公室赶。东北厂长还特意给我们准备了茶水和凳子,陪着我们一起等。
转播一开场,办公室里瞬间静了下来。我们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戏里以黄梅戏乐曲为主旋律,吹、说、做、打融为一体,新鲜又动人。整整四五十分钟的转播,我连眼睛都没敢多眨一下,只觉得熟悉的乡音、亲切的曲调,把乡愁都熨帖平了。
又一年,我去湖北阳新出差,住在朋友家。聊天时说起黄梅戏,我俩都来了兴致,你一段我一段地唱,越唱越起劲儿。聊到起源,我俩还争了起来——我说黄梅戏的根在我的家乡安庆,他却坚持是湖北黄梅,说最早是黄梅的采茶调,后来传到安庆才发扬光大。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也不服气:“安庆传唱黄梅戏都二百年了,是老一辈艺术家一点点打磨,才让它成了全国五大剧种之一!”最后谁也没说服谁,却笑得更欢了。
后来不管走到哪儿,我总爱偶尔哼几句黄梅戏——出门在外时,一开口就像回到了家乡,思乡的愁绪淡了不少;在家时哼上几段,又仿佛置身江南水乡:美丽的小城、幽静的小巷,连空气都变得温柔。我成了忠实的黄梅戏迷,戏迷比拼、老年大学的黄梅戏课、农村民俗里的出灯、舞狮、龙船表演,只要有黄梅戏的地方,总有我的身影。
哼着戏的时候,心情总是格外愉悦,所有的烦恼好像都在曲调里化没了,只剩下戏曲本身的魅力。而我与黄梅戏的故事,还在这样的时光里,慢慢继续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