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垃圾”

“干垃圾”是堂叔文结的外号，这称呼在村里叫了大半辈子。

堂叔生于穷苦年代，姊妹多，常年食不果腹。十五六岁才勉强长个子，却瘦得像根麻杆，二十好几仍是骨瘦如柴的模样。好不容易娶了位耳聋的妻子，生了三女一儿，日子在大集体的吆喝声里，过得紧巴巴没半点起色。起初村里人还直呼其名，不知是谁先打趣——当地人把“瘦”叫“干”，“垃圾”原是“疳积”的谐音，说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后来队长喊出工时，扯着嗓子喊“干垃圾上工喽”，这外号便像生了根，在村里传了开来。

堂叔起初心里不是滋味，这称呼里藏着几分轻慢，可他知道，穷人家的面子值不了几斤米。自己没本事让日子好过，旁人愿意喊，便由着他们喊吧。久而久之，听得多了，竟也习惯了这带着烟火气的调侃，甚至有人喊他时，他还会笑着应一声。

生产队散了，孩子们渐渐长大，女儿们陆续嫁人，儿子也成了家，可家里底子太薄，日子虽比从前宽裕些，在村里仍属穷户。老辈人依旧喊他“干垃圾”，晚辈们怕失了礼数，便在后面加了个“爹爹”，一口一个“干垃圾爹爹”，喊得亲切又恭敬。

岁月不居，堂叔的孙辈们争了气。一个寒窗苦读考上重点大学，毕业后成了乡政府的公务员；另一个头脑活络，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家里盖起了亮堂的小洋楼，昔日的穷户摇身变成村里人人羡慕的殷实人家。此时的堂叔已是八十岁的老人，依旧清瘦，可村里人对他的称呼悄悄变了。老伙计们不再喊“干垃圾”，改口叫“干爹爹”，晚辈们也跟着甜甜地喊，一声比一声真切。

堂叔常坐在洋楼的廊下，晒着暖融融的太阳，望着院子里青砖铺地、花木繁盛的景象，听着耳边一声声恭敬的“干爹爹”，想起年轻时那声带着戏谑的“干垃圾”，心里百感交集。这称呼的变迁里，藏着他一辈子的酸甜苦辣，也映着一个普通农家在时代里挣扎、奋进，最终苦尽甘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