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我求学的年代因病去世的。后来是母亲拉扯我和弟弟俩,但在我和弟弟俩都成家后日子渐渐好起来的那年秋后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们一直记得那个沉痛地2005年。
母亲在世时侄儿还是年少,现在他的儿子都上大学了。这不,侄儿准备回乡拆除老屋建起新房,改变一下住居条件,我想应该是祖宗们都希望的。
冬日暖阳,我从县城开车回乡,心情和这和煦的阳光一样。香樟树一如既往的翠绿着,正如这儿是我坚定的家;梧桐树叶金黄,地上有一些,更有恋母情节的倔犟分子还拥抱枝头,寒风中舞动的身姿让人感动。
侄儿家有一间我的卧室,原来是母亲生前居住的。这些年他们打拼在外,在外地也买了房子,工作忙了或天气不好的年节就不回乡的,但我们江北一族还是传承着祖上的习俗,大年三十要祭祖端年饭,晚上要开灯,大年初一点鞭炮开大门,自然就落在我的身上,就连平常都是我隔三差五来老家管护房子。我只生一个女儿,所以我们叔侄处的如同父子。
这次回乡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收拾一下房间的旧物件,留下一些有纪念的东西搬走。走进房间总觉得心绪很安静舒适,如同树根稳稳的扎在泥土里。房间里引人注目的家具就是柁厨,它是父母留给我最深切的念想,也是父母那个年代的大件,至于树木是否珍贵没有考究,我只知道老家那儿是大历山的余脉,当年树木参天,豺狼虎豹出没,我本家的余根大爷就是在开荒种地时被大山豹扑倒,好在兄弟姐妹很多齐冲上去,还是在脸上留下一生的疤痕。那时百年大树都不稀罕的,稀罕的是这物件,装着全家几代人那几件上得了台面的衣物,所以小时候的我们都是仰望着这柁厨柜门的开启,如果在那里面找衣服给我们穿上,就是要过年了或跟着大人们出门走亲戚了。
这柁厨的做工有些讲究,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有支穿绿军装戴红领章扛着仪器的解放军勘察队到大历山一带勘察绘图,给钱和粮票给奶奶在家里吃了一餐午饭,看了看摆在堂屋的柁厨,一个有四个兜的军官说:“这厨柜做工不一般,应该出自大师之手。”后来父亲和我说,六十年代革命运动轰轰烈烈,江苏高邮地区木器厂的顾姓师傅来下放劳动住我家屋场上,还是位工程师,父亲爱惜他是个人才就经常照顾他,时间久了处的像兄弟一样,顾师傅在集体劳动之余为我家做了这件像样的柁厨。顾师傅“摘帽”返回家乡,还专程来感激过。我没有印象,但我上小学四五年级模样父亲叫我写几句话回寄过江苏高邮。
父亲走后的八十年代末我们家又搬过新房的,母亲珍视父亲的遗物,包括搬过来柁厨,还是放一些她认为重要的东西。母亲走后,我们很少动过柁厨,但是都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看到柁厨,就浮现出母亲开启柜门的模样。我多在夏秋季打开柜门自然通风,我的夫人偶尔过来晒一晒里面的东西。
母亲是解放前地主家的独生女,不过没享几天“大小姐”的福份就没落了。外公在安庆吴越街有过店铺的,小时候家里有些银饰类物件上还有外公烙上去的名章,记得有根漂亮的银耳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5﹒25”发大水从家里冲走了,如同冲走了母亲的思想,我一直后悔不迭。所以母亲的生活有点小讲究,把柁厨就保管得锃亮还有陈香,打开柜门母亲的味道扑面而来,柜里旧衣物摆放的整整齐齐:上层是父亲的几件衣褂,都是江北织布机织就的“白老布”做的;中间层我很眼熟,都是我和弟弟念书时的衣物和帽袜,还有几件不熟悉的应该是大姐和大哥的。特别是那件我穿的最多的绿军装上衣终于又看到了,眼前呈现出那年代举旗、昂扬、阔步的标配;接下来一层是几床大红的被面、鸳鸯枕套叠放着,旁边还有“白老布”被里、床单;最下面是母亲的专柜,她留下的部分衣物在此,多是我的夫人在她生前那些年买给她穿戴的。左下角有个纸盒里有肥皂,一看都有些粉化了,香味仍然飘散着,上面依稀看见“上海”字样,想起来了,那是母亲的干闺女——当年上海下放知青王姐的留下的礼物。母亲的骨血里一直有视野不一样的基因。柁厨内还有两个抽屉,分别放有父亲当年读过的如今残缺不全黄裱纸石印的《唐诗三百首》和解放前的《中医穴位针炙图》等,还有一份父母的当年签押做保式的“结婚证书”,这些对我们家族后代是珍贵的至关重要的留存。
面对此情此景旧物件,我迷茫了,难以取舍,我觉得这些留存构成了现在我心中一个完整的母亲。眼泪没经过批准的挂在眼眶,昏花世界里,母亲向我走来,抚摸着我的额头又悠然飘走了。
我的身子闪了一个激灵,我的决定也清楚明了:留置柁厨。年关敬祖时在香火中奉上父母的随身衣物,往日光景是儿女的挂牵,现时当下也是儿女的孝心。敬父母添衣保暖也让我们放心。
分别整理了好几个纸箱,那些归属父母的尤其谨慎。真舍不得这个房间,有几代人的呼吸,几代人的分享,但窗棂上的阳光总是向前移动。
家乡是我心头的最爱,山上埋着祖宗,房前屋后留有青少年的足迹,空气都觉得格外香甜,躺在房间的床上很快就进入梦乡,虽然有各种鸟儿在歌唱嬉闹,但心灵格外的宁静和安稳。
柁厨还在那站立着,既便不久后有新的安排,但她一直会矗立我的心上。
